男神效应 (荷兰船长)

第1章 开始
　　0.
　　——踢猫效应
　　一种典型的坏情绪的传染过程，即人的不满情绪和糟糕心情，一般会沿着等级和强弱组成的社会关系链条依次传递，由金字塔尖一直扩散到最底层，无处发泄的最弱小的那一个元素，则成为最终的受害者。
　　这种效应本多见于社会职场……然而，事实上在很多时候——
　　校园，才是踢猫效应的多发地带。
　　……
　　柴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在厕所的小便池里找到自己的书包了。
　　“你这个恶心的丑八怪！”
　　“滚出E班！滚出校园！”
　　柴玖对早晨上自习课被轰出教室时听到的这些呵斥声置若罔闻，比起那些他更在意自己肚子的叫声。他跪在雪白的瓷砖上，拉开书包的拉链找到便当盒，取出一双断过后用胶带粘合好的筷子，靠着冰冷的墙壁准备用餐。
　　隔了一个晚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了，青绿的菜叶也变了颜色，他满不在乎的用筷子将它们挑起，便往自己的嘴里塞。

　　没有人可以拒绝食堂里热腾腾的菌菇汤和五颜六色的甜甜圈——柴玖咽了口唾沫，但随即便垂下了眼帘。

　　没钱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

　　——讨厌我才不要和丑八怪在一个食堂吃饭！

　　这是女生们娇滴滴的抱怨声。

　　——恶心死啦！真倒胃口！垃圾快滚出去！

　　这是男生们此起彼伏的驱逐声。

　　不知是谁一盆米饭盖在了他的身上，又不知道是谁将兜头一大盆滚烫的热汤浇在了他的身上，周围的人哈哈大笑，拍掌叫好。

　　——哈哈哈！要饭的垃圾！滚出去！

　　那件沾满饭粒被又黄色的浓汤浸染的白衬衫被柴玖洗了一个晚上，最后变成了难看的乳黄色，可那有什么办法呢，他只买得起这一件校服，没有第二套——这更为他们取笑他增加了一项新的理由，只有垃圾才会穿垃圾一样的衣服嘛，才没有人冤枉他！

　　自那以后，柴玖再也没有进过学校的食堂一步。

　　……

　　丑，穷，废物。

　　这是柴玖被定义的形容词，也是他不可饶恕的原罪——至少在这所学校的所有人眼里看来是这样。

　　柴玖一米七的个头，因为饭量惊人所以总是吃不饱，身子也显得略微单薄。为了充分地留住吃下去的能量，他很少在室外运动，极少被阳光照射的皮肤异常的白。

　　他颧骨很高鼻梁也足够精致挺拔，两颊瘦削衬得下巴很尖，是个蛮标准的瓜子脸。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本应是和清秀一类的词挂一点勾的——如果没有那大片狰狞而骇人的烧疤。

　　那烧疤几乎遍布了左半张脸，甚至毁掉了他的一只眼睛。柴玖只能够用右眼看东西，‘独眼龙’这个绰号贯穿了他整个童年时代，不过被那样称呼的历史到了这所学校之后便结束了，因为在这里的人们更加简单粗暴，他们直接叫他——

　　——丑八怪。

　　“我说，丑八怪呀——你妈妈是陪校长睡了几回才叫你这个废物穷鬼混进我们学校呀？”

　　“哈哈哈，丑八怪！你妈妈该不会和你一样丑吧？那校长口味可真重呀！什么老怪物都敢带上床！”

　　这所私立贵族中学，每年需要缴纳的学费皆是天文数字，家境普通的小孩是绝对念不起的。

　　柴玖的家很穷，甚至连普通都够不上。学校的创办者是个知名企业家，为了在公众面前，塑造一个良好的慈善者的形象，每年会破格录取一些家境贫寒但成绩优异或有特长的穷学生装潢门面，并酌情减免他们的学费，毕业后还会得到一笔不菲的奖学金。

　　柴玖便是以特困生的身份，进入这所学校的。

　　“嘻嘻嘻，丑八怪！你那个婊/子妈怕你跟她抢生意，才故意把你生这么丑的吧！”

　　厚厚的课本砸在他的肩膀和头顶上，讥笑和辱骂声不绝于耳。

　　对于柴玖来说，这本应是很平常的一天。

　　如果没有那个意外发现的话。

　　1.

　　柴玖连续被轰出教室的情况，是从两周前开始的。

　　在那之前，他还勉强可以得到在某个贴着垃圾桶的无名角落里啃书的资格。而当他的定义词自‘丑’、‘穷’之外又新添了一项‘恶心’之后，就没有人能够忍受和这个废物同处一室了。

　　“柴玖喜欢林娜！”

　　“天啊真的吗？好恶心耶！”

　　“千真万确！听说昨天话剧社排练的时候，那个丑八怪还躲在更衣室里偷看女神换衣服！”

　　“噫~好变态！”

　　A班的林娜，全校公认的校花，所有男生心目中的女神。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快去撒泡尿看看自己吧！”

　　“恶心！不要脸——”

　　围绕在林娜身边的小团体不会放过这个表忠心的机会，女孩们纷纷唾骂道。

　　“娜娜姐和季主席才是官配，丑八怪快去死吧！”

　　“就是就是！娜娜姐这么漂亮，只有季主席才配嘛！”

　　话题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地被带歪的。

　　“季主席好帅呀，身材好棒，声音也好撩！”

　　“季主席昨天排练的时候穿的那件戏服超好看的！话剧社的整体颜值都被拉高了呢……”

　　“照片发我！我要当屏保！”

　　“我也要我也要！”

　　大概每个学校都会有一个林娜这样受所有男生追捧的女神，也同样地，会有一个所行之处皆是一干迷妹尖叫撒花的男神。

　　男神有三高，颜值高，个子高，双商高；男神有四好，身材好，声音好，成绩好，背景好。

　　完美的如同上天的宠儿。

　　季汩就是这样的人，也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校园金字塔的顶端，万众瞩目。

　　谁不会喜欢他呢？谁不会爱上他呢？

　　No one does not

　　但这一切，都在柴玖推开那扇门的时候……结束了。

　　“季主席……早啊。”

　　呵。

　　该从何说起呢？

　　2.

　　该从何说起呢？

　　这不单单是造物主，也是柴玖所思考的问题。

　　柴玖在进入这所中学的第一个月，便深陷暴力的旋涡之中。

　　每个经历过学生时代的人都知道，即使是在号称‘象牙塔’的校园里，残酷的阶级划分依然无处不在。

　　只是在有的校园这种阶级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有的校园这种阶级是潜藏无形的；而碰巧很不幸，柴玖所就读的这所贵族中学，恰恰是前者。

　　如果将校园里的学生按照三六九等来分类的话，那大抵会有一个最出众的人的担任领袖，领袖最亲密的朋友则担当他或她的左膀右臂，左膀右臂又带着各自跟班，每个跟班身后又追随着一干小喽啰，小喽啰之下才是无权无势的普通学生。

　　根据踢猫效应，坏情绪沿着金字塔的塔尖一层层往下传播，普通学生成为无辜的受害者，然而一切并未止步于此……因为踢猫效应的最后，那被成年人施加拳脚的孩童，会因力量太过弱小，而将宣泄不满的对象转向那只蹲在桌角更加弱小的——猫。

　　或许人类的天性便是趋利避害、欺软怕硬，弱者不敢反抗强者的权威，却反过头欺负更弱者。

　　总有人要为坏情绪买单，人们需要一只‘猫’，于是‘猫’这种角色应运而生，他们是在这个校园里被孤立、排斥乃至挤压的边缘者，他们成为‘猫’的原因既复杂又简单，‘丑、‘穷’、‘恶心’似乎都是他们无可摆脱的原罪，然而最重要的是——

　　——当你弱小的时候，就连呼吸都是错的。

　　所以……

　　“嘻嘻嘻！丑八怪！丑八怪！”

　　“好恶心哦！快死掉算啦——”

　　柴玖被几个男生推搡到墙角，他们嘻嘻哈哈地起着哄，怪声怪气地模仿着柴玖在课堂上回答问题的样子。

　　“‘给定一个曲线，其纵坐标为y……如果存在一条曲线z，使得dz/dx=y，则曲线y下的面积∫ydx=∫dz=z……’哈哈哈！丑八怪你很了不起啊！你那个婊/子妈是在床上一边陪校长睡，一边教你功课的吧哈哈哈！”

　　另一个因刚刚没有答对问题而被老师训斥优等生嘲笑的男生，则穿着新买的名牌跑鞋，狠狠地踢着柴玖的肚子。

　　“就你会！就你能耐！就你了不起呀——丑八怪！”

　　柴玖抱着书包蜷缩在角落里，单薄的身体抵御不了雨点般的拳脚，只得死死地护住身下的课本。

　　曾经他以为贫穷、饥寒、疾病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而只要努力读书出人头地，便可以摆脱饥不果腹、衣不蔽体、病不能医的日子，让妈妈、让妹妹过上更好的生活。

　　当他踏进这所校园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改变了。

　　原来最可怕的不是贫穷本身，而是由贫穷引发的歧视；最丑恶的不是鄙陋的外表，而是一具具美丽外壳下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