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怀义见儿子脸色稍缓,虽然依旧苍白如纸,但唇色已不像刚才那般灰败,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心里略觉安心。他生来大大咧咧,以前妻子在世时,做饭家务从来没沾过手,到了后来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他也只是偶尔下下厨房,这照顾人的事儿他从没干过,此时手里拿着湿毛巾站在床前,才发觉还没帮儿子脱掉湿衣。
江夜万走进来,看妹夫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床前,又气又没辙,赶紧走过去。“水都凉了,你这么给他擦身子,没病也给你整出病来!”说着一把抽出妹夫手里的毛巾,端着盆又出去换热水了。不一会儿走回来,和妹夫两人笨手笨脚的总算是帮着外甥把湿衣给换了。
展昭昏昏沉沉,两眼直打瞌,可总是闭上一会儿便又睁开。江夜万看他神情萎顿,提醒道:“小昭,你舅妈给你熬了粥,马上好,你先撑着别睡,等会儿吃完把药喝了再睡。”
“舅父,我又让你们操心了。”
“别说傻话,把身体养好了,比什么都强!”
“嗯。”展昭笑笑应了声,扭头看看父亲,见他眼圈红红的,显然哭过,心脏像被人扎了一刀一般剧痛。老爸为了他,这么大老远飞过来,自己却......“爸,你也去歇会儿吧。我没事儿了。”
江夜万也跟着说:“是啊,怀义,这一趟飞机也够远的。你先去小冬屋里躺会儿。”
“没事儿,我在这陪他会儿。”说着,展怀义在床沿边坐了下来,拍了拍儿子的腿。江夜万一看这架势,劝也是没用,收拾了一下,端着脸盆拿着毛巾走出屋去。
“爸真没用。”展怀义望着儿子叹道。
“爸......”
“你小时候,软趴趴的,爸害怕,抱都没抱过你一下,为这你老妈取笑了我十二年。现在你长大了,爸还是一样没长进,连给你换个衣服都不会。”
这是母亲去世后,父亲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提及母亲,虽然父亲语气平和,却透着深深地沮丧、愧疚和无奈。展昭的心紧拧在一处,痛苦地说:“您不要这么说,是我不争气。”
展怀义摇了摇头。“你打小就听话,我和你妈从没为你操过心。你妈活着的时候,还有人管着我的脾气,她走了,我也就无法无天了。”展怀义说着一笑,看了眼儿子。“你和你妈一个样儿,看见我生气,就自个不言不语,等着我消气。只不过你妈事后都会跟我评理,我没有一次占理的。而你就是死倔,打都打不出你半个字来,什么都往自己肚子里吞。”看着儿子眼睛里慢慢积聚的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眼角滑落,瞬间没入发迹消失不见,展怀义扭过头,不忍再看。“这么多年,你很少有和爸爸顶嘴的时候。头一次对我说不,是你初三那年,我被调去国外工作,你死活也不愿跟着我去。那时候我就觉得,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敢和我对着干了。也是那一次,你头一次跟我评理。你说你喜欢自己的祖国,哪儿都不想去,还说自己能把自己照顾好,将来在这里等着我回来。”眼前浮起儿子那张仍然属于少年的的脸孔,双眸清澈坚毅,言辞铿锵有力,浑身散发出强烈的自信,自己竟一下就被他说服了。“你还记得这些不?”
“记得。”展昭哽咽着答。
“后来你接到大学入学通知书以后给我来电话,那时候我就想,三年前自己把你留在国内并没有错,你早晚会从小树苗长成一棵大树。直到后来你生病。”展怀义顿了顿,望向儿子的双眼。“回来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什么听你的,把你自己留下。虽然和我在一起,照顾你的还是你自己,可是最起码,爸爸能多六年和你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哪怕以后当做回忆都是好的。你懂吗?儿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展昭再也忍不住了,泪水顺着眼眶滑落,一滴滴消无声息地坠入枕中。“爸,是我错了。”
“不,你没有错。是爸爸我错了....”
“您别说了,我......”展昭咬咬牙,抽泣着说:“我和您回去。”
摇了摇头,展怀义看着儿子也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来。都现在这样了,儿子竟还在为他着想。“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把你绑在身边,恨不得在你脚腕上栓个铁链,怕你这磕着那碰着。我只顾着自己的私心,却从来没为你想过一丝一毫。以前你身体好的时候,不知道好好珍惜,现在又跑来干涉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展怀义说着,轻轻吸了下鼻子。“爸知道这些年来,真的委屈你了。”
父亲的话让展昭一阵心痛,他从不觉得委屈,从被子中伸出手来,他轻轻握了握父亲搭在床沿上的右手。“您是为了我好,我知道。”
“你舅父舅妈都是明理的好人,和你妈一样有副好心肠。以后爸爸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别惹他们生气。”展怀义说着,鼻子发酸,做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真比登天还难。
“爸?您?”展昭疑惑地望着父亲,眼里的目光由不解慢慢变成欣喜,到最后的感激涕零。“您...您同意我留下了?”
“爸想通了,你现在是棵大树了,想在哪里落根应该由你自己做主。”望着儿子眼里仍有些困惑不定的目光,展怀义拍拍儿子的手背,笑着说:“也难怪你不信我。不过这回爸爸没和你打马虎眼。只要你保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爸...”
见儿子挣扎着要起来,展怀义忙过去扶他坐起来。“想要什么?”不料话才一出口,儿子却一头扑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耳边又一次想起那低如蚊子哼哼般的声音。“谢谢你,爸。”
展怀义身子一僵,他在儿子面前严肃惯了,从儿子记事儿开始,从没对他撒过娇,此时竟像个孩子似的,和他这般亲近。他抬起手,抚了抚儿子的背,叹口气说:“行啦,这么大个人了,别和爸来这套。只要你以后开开心心的,就是对爸爸最好的感谢。”
“嗯。”展昭闷在父亲的肩头狠狠地嗯了声。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展昭抬头一看,见舅妈刘蓉正端着热粥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他赶紧坐直身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湿润。
“感觉好点了没?”刘蓉端着托盘走进来。
“嗯,好多了。”虽然头和胃依旧很疼,但总算不像刚才那般难以忍受了。展昭笑笑说,但额头和鬓角的汗珠出卖了他。
“别逞能了。”展怀义板起面孔训斥了儿子一声,起身将床头的靠垫塞到他背后。“喝完粥,吃药睡觉!我也歇着去。”
江夜万提着个小桌子走进来。“来,用这个。”说着,把小木桌往床上一放,然后让老伴把托盘往上一放,左右看了看。“呦,正好。这手提电脑桌还挺好用的哈。”
“行啦,你别瞎瞅了。”刘蓉伸手扯了把老伴儿,然后对着外甥说:“小昭,趁着喝了。我和你舅父下楼溜达溜达去,你和你爸好好歇会儿。”
“嗯。”展昭点点头,感激地对着舅妈一笑。
江夜万拍拍妹夫的肩膀与妻子一同走了出去,房间里又只剩下父子俩。展怀义看着儿子的手颤抖地拿着勺子,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一口一口将粥送进嘴里,知他好强,心里又疼又忍不住有些骄傲。二十五年了,他第一次这样静静地看着儿子,尝试着用心去了解他。
勉强吃了不到小半碗,展昭放下勺子,揉了揉仍在丝丝作痛的胃。展怀义知他实在吃不下去了,也不逼他,将托盘端去厨房,给他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等会儿把药吃了。”
“嗯。”展昭仰头倚在后背的靠枕上轻轻呼出一口气。“爸,你去歇会儿吧。我真没事儿了。”
展怀义望着儿子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一声别忘吃药,这才带上房门走出屋去。
展昭见房门关死了,一下皱紧眉头,闭上眼呲牙吸着凉气,身子也缓缓向下滑,慢慢仰倒在床上。和刚才那番难忍的翻搅不同,此时他胃中像有一根银针在四处游移,左刺一下右刺一下。被子被他蹭到腰下,他伸手要拉,不想一阵剧痛在心口处炸开,他闷哼一声,握紧拳头,一下捣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彻底瘫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静待着这份疼痛过去。曾经有多少次,他以为自己就要抵挡不住了,可时间教会他一件事,只要他坚持,痛苦总会过去。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睁眼看看窗外,又轻轻阖上,意识慢慢进入一种迷蒙状态。就在他将要睡去的时候,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别忘了吃药’。这是家人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了,他怎么能忘呢。轻扬嘴角,展昭满怀感激又有些无奈地笑笑,撑起疲惫的身子,从床头柜里拿出药,合着温水服下。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地任务般,他大呼一口气,撑着额头继续躺回到床上。这一次没用多久功夫,他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天色已黑。展昭觉得有点热,伸手摸摸脖子,手上一层湿汗。掀开被子,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坐起身来,按下壁灯按钮。胃疼好了许多,已不像下午时那般难熬,撑着床头柜,他缓慢地站了起来。虽然仍有些头晕,但总算是能自己行走,展昭不由舒口气,心里顿觉轻松许多。才一打开房门,就见父亲从厅里疾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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