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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朝 (公子优)



柳息风说:“我来搬桌子,洗笔就在船上直接打湖水,方便。”

李惊浊简直拿他没办法,只能说:“好吧。”

柳息风说要什么,那是跋山涉水、千金散尽也要弄来的,别说在船上画画,他就是想去月亮上画画,李惊浊也得想办法。茶和点心就算午饭,吃过之后三人便去忙活布置,就为了柳息风一时的奇思妙想。

离落日时分还有一阵,一切布置妥当。他们选的是一只撑杆船,柳息风站在船头撑船,李惊浊坐在船中的桌边,雪浓坐在桌子另一边。

柳息风饶有兴味地问雪浓:“茶园中的人开船前都要说什么?走?起?开?”

李惊浊好笑:“不说点什么,船就开不了了?”

柳息风说:“这叫意趣。”

雪浓想了想,说:“确实不说什么,就说开船。”

柳息风自作主张,吆喝道:“起嘞——”过了两秒,“咦?怎么起不动。”

雪浓一看,笑出来:“绳索没有解。”

李惊浊也笑:“柳息风,你要学艄公,不要学行话,先学解绳,可以吧。”

待解了船绳,柳息风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仍兴致高昂地重新吆喝:“起嘞——”

两岸茶山渐渐后退,小舟朝湖心而去。

船不算太晃,可到底也不平稳,看个书可以,作画确实难了。李惊浊提着笔,半天下不去手,思索良久,只好随手写意,画寥寥几笔山水,实在只有其神,没有其形。

柳息风看着,可惜道:“唉,李惊浊,你手实在不稳。”

李惊浊把笔一放,说:“明明是你的船撑得不稳。是你要我画,又嫌我画不好。”

柳息风说:“别画了。不如唱支船歌来听。”

李惊浊说:“不会。”

柳息风又问:“雪浓会不会?”

雪浓摇头,说:“有点土吧。”

李惊浊此时看柳息风不顺眼,便也附议:“土。”可他其实心里挺想听,因为他听柳息风唱过很多次歌,所有他以前认为早已过时土到掉渣的歌由柳息风唱来都不土,反而别有一番风味。

柳息风见他们都不唱,便旁若无人地唱起邓丽君的《船歌》来,唱罢又唱《在水一方》。李惊浊这才知道,那把温柔低沉的嗓子原来是极适合唱邓丽君的,没有原唱那么甜,却多出几分淡然。

歌声回荡,船至湖心,山与山之间弥漫起尖晶石红色的大片云霞,还有一缕一缕窄窄的山茶红色晕染其中,云霞的上方的蓝天变得有些发灰,发紫,夹在云霞下方与山间的蓝天则有些发黄。

他们去看晚霞,于是脸和眼都映上了相同的颜色。

李惊浊感受到脸上夕阳的温度,转头看向了柳息风。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要裁一段晚霞送给别人。他忽然想要调出晚霞的颜色,画在天边,画在撑船的人身上。

几乎是同时地,柳息风也转头看向了李惊浊。

两人对视一阵,柳息风无声笑起来,李惊浊也笑起来。真正的心生喜悦,不必讲话,默默无言,只要看着对方笑就好。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越人歌》里讲心悦,这就是心悦。

三十拾刺青

这天回家已是夜里,李惊浊却不睡觉,先要画完在晚霞中湖上撑船的柳息风。

柳息风说:“你画起我来倒是兴致高涨,忘了雪浓的学业。”

李惊浊这才恍然想起宗姨交给他的任务没有完成:“你现在还故意讲。都是你,自己不肯劝她学习,还教我也不要讲。只知道一路跟她讲些有的没的。”

柳息风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讲了也没有用。”

李惊浊说:“你这话对宗姨讲去,看她要不要理你。”

柳息风说:“我不讲。任务是你领的,我不负责。”

李惊浊说:“你就没有负过责。”

柳息风说:“我对你负责就可以了呀。”

“你这个人……”李惊浊想骂他就知道油嘴滑舌,但是又忍不住笑得一脸甜蜜,此时心里被种种滋味挠得发痒,想亲柳息风一记,又恨不得咬他一口。结果就是又不能亲,又不是咬,只能带着一脸自己控制不了的笑容埋头画画。

画到半途,李惊浊调了半天色,发现还是调不出今天晚霞的颜色,便放了笔,打算等找到合适的颜料再画。

柳息风见他不画了,就去了书房,不一会儿,又走出来。

李惊浊正在洗笔,看柳息风一眼,迟疑道:“你的糖就吃完了?今天来不及买了。”

柳息风说:“不是。我想问你要书桌的钥匙。”

李惊浊说:“什么钥匙?”

柳息风说:“你书桌的抽屉上了锁。我习惯把新写的手稿放进书桌的第一个抽屉里,方便翻阅。”

“噢,我拿给你。”李惊浊准备洗手取钥匙,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什么。他想要捕捉,柳息风却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手上都是水,我自己去拿吧。在哪里?”

李惊浊点点头,继续洗笔:“我裤子口袋。”

柳息风说:“好。哪条裤子?”

李惊浊说:“……我穿的这条。”

柳息风说:“那我直接拿了。”

李惊浊说:“你拿。”

柳息风说:“哪个口袋?”

李惊浊说:“后面,左边,有一串钥匙。”

柳息风便伸手去摸,边摸边说:“口袋怎么这么深?”

李惊浊忍受着被摸屁股的感觉,说:“太浅怕掉出来。”

柳息风的手继续往下,摸了一会儿,疑惑道:“这是什么……啊,你裤子破了个**。哎呀,不好,我好像把那个洞撑大了。”

一根手指直接接触在皮肤上,还戳来戳去,李惊浊忍无可忍:“你……把钥匙拿出来就行。迅速地。”

柳息风为难道:“可是我的手卡在洞里了。”

李惊浊咬牙切齿:“你知不知道有个动作叫拔:波,啊,拔。现在,把你的手指拔出来。”

柳息风拔了半天,李惊浊只觉得自己半边屁股都被那根手指狠狠摸过一遍,柳息风的手才撤出口袋,并成功取出了那串钥匙。

“哪一把?”柳息风举着钥匙串,仿若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般问。

李惊浊低着头,作努力洗笔状,希望柳息风看不到自己的脸:“最小的那把,书桌所有抽屉和柜子都用那一把钥匙开。”

柳息风点点头,在李惊浊颊边亲一下,去了书房。

李惊浊心想,柳息风这人一定是故意的,可气!他明天一早要趁柳息风还没有起床就去书房把所有糖果没收!

洗完画具,李惊浊洗过澡准备睡觉,睡前打算先去跟柳息风道一声晚安。他怕打扰柳息风写作,就在门外说:“我睡觉了。你也别熬太晚。”

柳息风却在里面喊:“进来。”

“进来”二字的声音里还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李惊浊不明所以地推开书房门。

门一开,只见书桌铺着好几幅画,最上面的一幅就是柳息风的出浴图。

李惊浊立在原地,讲不出话。他本不该忘记这些画的,怪不得他刚才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可是柳息风那么一摸,摸得他什么都忘了。

柳息风敲敲桌面,像个从学生那里搜查到黄色画册的老师般,说:“来,李惊浊同学,你来跟我讲一讲,这是什么?”

李惊浊知道无法解释,只能说:“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柳息风拿着笔站起来,仿佛拿着一支教鞭,一边用笔在手掌上敲了敲,一边绕着李惊浊走了一圈,说:“啧啧,真是想不到,你竟背着我做出这种事来。”

这话讲得好像李惊浊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事一般,李惊浊梗着脖子说:“什么事?不过画了几幅画。”

柳息风拿起那幅出浴图,将有水珠滑落的裸背放到李惊浊眼前两寸处远:“哦?什么样的画?”

李惊浊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柳息风摇头,说:“我可看不懂。”

李惊浊羞恼:“这有什么看不懂的?”

柳息风说:“反正我看不懂。你讲给我听。画的什么?”

李惊浊沉默站了一阵,心理建设做足,把所有羞恼全抛到一边,看着柳息风,正大光明道:“画的你。你洗完澡。我没见过,想象的。我没有用画做什么奇怪的事,只是画的时候……想想而已。想,也不行?”

柳息风看看画,仿佛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到底画的是什么了。他端详了画一会儿,说:“那你画得不对。”

李惊浊一愣,说:“什么不对?”

柳息风唇角一勾,说:“等着。十分钟以后出来。”

李惊浊不知柳息风要他在书房等什么,但还是老实等了。掐表等待,正好十分钟以后才从书房出去。出去以后便听见隔了几个房间柳息风喊了一句:“过来。”李惊浊循着声音与灯光,走到了浴室门口。

浴室门缓缓开启,李惊浊先看到了一个光滑的肩头,然后便看到了一只展翅的白鹤正飞翔在上背皮肤上,白鹤头上有一抹朱色冠翎,翅展极阔,羽翼极丰,接着是无数蓝白云纹,一团团绽放在仙鹤四周,门再开一些,便可以看到背脊中缝,渐渐地,下背部到侧腰处,又是另一只白鹤,姿态与斜上方那只不同,它们一只头颈朝下,一只头颈朝上,呈两两相对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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