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说:“那当然自在。”
李惊浊不赞同地看向柳息风,却因为还有旁人在场,没有多说什么。等了一阵,还没有人出来,李惊浊说:“人不在?还是没听见?”
女人说:“莫急。他不是耳朵不行,他是脚不行。他脚都烂了好久了,走出来要半天。”
忽然一阵恶臭传来,女人说:“喏,出来了。”说完就一边摇襁褓里的孩子,一边去看别人打麻将了。
柳息风皱眉,说:“什么气味?”
李惊浊一闻就知道那是什么味道,说:“糖尿病足。”
柳息风想起来,说:“你跟我讲过要截肢的那个。”
李惊浊点头,说:“严重的话。”
王四爹拄一根拐杖,一只脚穿着凉拖鞋,一只脚被布包着。他见了李惊浊,说:“来啦。”
李惊浊拿出一千块钱,说:“以后这样的事,喊我一声就好,不用打电话给我爷爷。”
王四爹数了数,说:“少两百。”
李惊浊说:“讲好一千。”
王四爹说:“开渠工人涨价了。一千二。”
李惊浊说:“一晚上就涨价了。”
王四爹说:“现在就是这样的。什么东西都是,一晚上就涨价。新时代,瞬息万变,是吧。”
李惊浊又拿出两百,说:“写一张收据吧。”
王四爹写好收据,说:“要打麻将,随时欢迎。”
李惊浊说:“哪天开渠?”
王四爹说:“七月初三。”
李惊浊记不清农历,柳息风说:“八月十三号。”
李惊浊说:“快了,下周一。”
王四爹见没话了,便客气说:“好走。”
李惊浊说:“去医院看下脚吧。”
王四爹不高兴了,说:“嫌臭啊,又没有要你闻。”
李惊浊说:“应该挺严重的。视力有问题吗?”
王四爹一愣,说:“我这个年纪,就是老眼昏花的年纪。又不是你们细伢子,我眼睛早就看不清了。”
李惊浊说:“去医院检查一下。应该是糖尿病影响了视力,脚也是同一个原因引起的。”
王四爹突然火了,破口大骂道:“都是扯卵淡的!你也扯卵淡!我眼睛看不清,要医生给我治眼睛,他倒好,要给我治什么糖尿病!检查做一大堆,把天都要说塌下来,还不是想多收我的钱?我看透了!我是不会再去医院了,我自己的脚,我自己买药敷,敷几天就好了。”
那一瞬间李惊浊本不想管他了,反正也不是自己负责的病人,但是他知道如果不说,可能面前这只脚就要截肢,或者再久一点,整条腿都保不住了。所以他耐着性子说:“敷药多少天了?什么药?有好转吗?”
王四爹说:“吕大夫给我开的方子。不要你管,你走,你走。”
李惊浊说:“我讲实话,糖尿病如果不治,整条腿都保不住。去正规医院看看,应该还来得及。”
王四爹拿起墙角的一根扫把,一瘸一拐地来打李惊浊:“还不走!打死你这个鬼崽子!居然敢咒我!”
柳息风拉一把李惊浊,两人从王家跑了出来。
柳息风边跑边忍不住笑,李惊浊说:“你笑什么?”
柳息风说:“小李医生好心给人看个病,差点挨了打。”
李惊浊无奈:“你还笑。”
柳息风笑完,又叹一口气,半晌吐出四个字:“魔幻农村。”
李惊浊说:“你又文思泉涌了?我高兴不起来。也不知道他刚才讲的吕大夫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怎么有这样治病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柳息风说:“国际名校,克莱登大学。”①
李惊浊说:“你又开玩笑。”
柳息风说:“我不开玩笑了。你准备怎么办?讲起来,这个吕大夫,我还见过。”
李惊浊说:“什么时候的事?我也想见识一下。”
柳息风说:“刚来的时候吧,他路过,我请他来我家吃过茶。”
李惊浊心里不平衡了:“你怎么谁都请去家里吃茶?”
柳息风说:“听人讲故事呀。”
李惊浊说:“我天天讲故事给你听。你以后不要随便请陌生人去家里吃茶,不安全。”
柳息风说:“哦?原来是怕不安全。这个理由倒是光明正大。”
李惊浊脸一红,说:“快讲吕大夫。”
柳息风说:“吕大夫有初中学历。”
李惊浊险些呛到:“什么?”
柳息风说:“他已经行医四十多年。他还告诉我不少偏方。”
李惊浊皱眉,怀疑道:“比如说?”
柳息风说:“炖蝙蝠屎对治近视有奇效。”
李惊浊无语。
柳息风说:“用香烛烫婴儿的**官,可以预防性病。”
李惊浊说:“闭嘴吧。”
柳息风说:“他还讲,这一片本来有一个鞭炮厂,后来鞭炮厂爆炸了,他正在路上走,突然一根散发着烤肉香味的人腿砸到他面前。那时候没什么吃的,何况是肉,他闻了,竟然觉得腹中饥饿,然后——”
“闭嘴。”李惊浊忍无可忍。他再一次领教到了柳息风的煞风景。
柳息风闭上嘴巴。
李惊浊思考一阵,说:“你知不知道吕大夫住在哪里?”
柳息风说:“我可以讲话了?”
李惊浊说:“可以。”
柳息风说:“他闻了,竟然觉得腹中饥饿,然后——”
李惊浊说:“让你讲吕大夫的住址。不要讲故事。我要去跟他好好讲讲看病的事。”
柳息风说:“你要等我回去翻翻笔记。”
“笔记”二字一下让李惊浊想到曾经不小心看到的稿纸,他斟酌一下,说:“笔记?你连一个乡村大夫的住址都要做笔记吗?”
柳息风说:“我会把跟人的交谈都记录下来。人不可能事无巨细都记住,但是笔可以。细节魔鬼论对创作来说是成立的。魔鬼都在细节里。”
李惊浊说:“我跟你讲的话,你也记吗?”
柳息风说:“记。”
李惊浊说:“那……记了以后呢?”
柳息风说:“记了就是记了,需要的时候再去找。”
李惊浊说:“什么叫需要的时候?”
柳息风说:“就是想回味一下你对我讲过的话的时候。”
李惊浊低头,压下翘起的嘴角,希望不被柳息风看见。四周无人,他拉起柳息风的手。柳息风任他拉着,没有挣开。
二十拾预言
柳息风看着自己的手稿,一字一句念道:“对门山上一栋黄色的两层房子,门前有一条白色的中华田园犬,有时还有两只叫鸡。”
李惊浊盯着柳息风,说:“这就是吕大夫的住址?”
柳息风说:“他跟我讲的。一字不差。我只将土狗改作中华田园犬。”
李惊浊忍笑,说:“好吧。我去对门山上,找一栋两层的黄房子,如果看见门前有一条白狗两只公鸡,就进去。是这样吧?”
柳息风说:“是这样。”
李惊浊说:“那我去了。”
柳息风说:“我也一起。”
李惊浊说:“你把我当故事,跟着我有意思,是吧。”
柳息风说:“片刻不离。”
李惊浊低头一笑,伸出手,让柳息风牵上。
黄屋子前正熏着艾叶,一位干瘦老人赤着脚,上身一件洗得几乎透明的薄白背心,**一条黑色棉绸长裤,坐在椅子上看书。
李惊浊定睛一看,发现那书是本《周公解梦》,便很无语。他低声问柳息风:“这真是吕大夫?”
柳息风点头:“如假包换。说起来,他还给我看过手相。没想到他还会解梦。”
李惊浊说:“手相如何?”
柳息风说:“文曲星君再世。时运上佳,则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时运不济,则如我祖上那位,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①
李惊浊低笑:“少贫。”
柳息风说:“我讲实话。等下你让他给你看一看,说不定看出你华佗再世。时运上佳,则为关公刮骨;时运不济,则遇到头痛的曹操。”
李惊浊说:“我看你倒比吕大夫更会看相。”
“哪个叫我?”吕大夫抬起头,将老花镜往下一拉,放在鼻尖上,去看李惊浊和柳息风。
李惊浊说:“吕大夫,打扰。我来问一件事。”
吕大夫说:“问姻缘,问仕途,还是问这个?”吕大夫搓搓大拇指和食指。
李惊浊说:“我来问王四爹的病。”
吕大夫失了兴趣,低下头去继续看书:“我不跟你讲其他人的病。这叫做隐私。隐私,懂不懂?”
李惊浊说:“他有糖尿病,再不治就晚了。”
吕大夫说:“你是他什么人?”
李惊浊说:“勉强算邻居。”
吕大夫说:“邻居,你管他那么多?”
李惊浊说:“那是要命的事。”
吕大夫盯着他,把书放下,拿起地上一根烟杆,敲了敲,说:“你是医生?”
李惊浊说:“医学生。”
吕大夫说:“你过来,让我看看手相。”
李惊浊说:“我不信这个。”
吕大夫说:“那你就不要站在我家门口。啸天②,赶他。”
白狗狂吠起来,却被绳子拴着只能在有限半径内打圈。
相似小说推荐
-
春夏秋冬 (洋恒一) CP2019-04-01完结春夏秋冬失去了你,我怎么过一年四季。杨思远X李遇安互攻(因为有几个朋友有疑问,注明一下只是...
-
云间小农场 完结+番外 (水晶翡翠肉) 晋江金牌VIP2019-03-27完结16823爸爸不疼妈妈不要的七岁小小少年叶池,来到陌生的小镇上,帮着爷爷种花种草,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