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渊仰头喝完最后一口甜腻的汤汁,又拿过杭宣的碗,往灶台上一放,牵着人手腕就往外走。
杭宣“哎”了一声,“不洗了吗?”
池渊说,“不洗了,漱漱口,回屋睡觉。”
屋里有点儿变化。
池渊看到杭宣睡在了他那边,羊绒围巾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枕头上,《聊斋志异》翻开倒扣在一旁。
池渊问,“我的被子呢?”
“被张姨拿去盖了。”
“被她拿去盖了?”池渊诧异。
“你的被子是新的,会暖和一些。”杭宣有点儿为难,“去...去找她要回来吗?”
“算了。”池渊摇头,“将就一晚上,跟你挤一个被窝睡吧,行么?”
杭宣求之不得。
被子不大,两个人盖勉勉强强,杭宣便一个劲儿把被子往池渊那边儿铺,“我穿着棉袄睡,盖一点就行了,不会冷的。”
池渊二话不说就把他那打着补丁的旧棉袄脱了盖到被脚去,“躺好。”
杭宣落进了温暖的怀抱里,被子也严严实实的盖在身上。
杭宣觉得自己真是没用,二十二岁了,怎么还总矫情的想要流眼泪。
池渊把他前胸贴后背的拥在怀里,说,“闹钟我定好了,明天你什么行李都不用带,带好身份证就行。”
杭宣一动不敢动,只应了一声,“嗯。”
一天的旅途劳顿,池渊很快就睡着了。
杭宣却一直睁着眼睛。
被窝里很暖和,两人紧紧相贴,耳边还有池渊轻浅温柔的呼吸声。
杭宣舍不得睡,他在胡思乱想,也生怕这是思念成疾做的梦。
还好,白天和池渊讲完电话后,偷闲洗了个头发。
杭宣偷偷笑了笑。
明天要穿什么才好?才不会给池渊丢人?
也...也要坐飞机去鸢兰么?
怀抱实在太温暖,渐渐吞噬掉亢奋的心绪。
杭宣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他想,即使这是黄粱美梦,也认了。
十八.
闹铃吵人。
也不知道昨晚是怎么放的手机,蹭到了枕头底下,恰恰好正对着池渊的耳朵,铃声一响,差些没把他震聋了。
“操啊。”晨起的声线迷糊而沙哑,池渊烦躁的关了闹钟,翻身一摸,人不见了。
杭宣在厨房里做绿豆糍粑饼,脸蛋上沾了一抹糯米粉。
池渊打着哈欠,双手抱在胸前,倚在门框上质问他,“什么时候起来的?”
杭宣偷看了他一眼,又垂眸,“刚起。”
池渊忍下莞尔,“再骗?”
杭宣包好最后一个糍粑,有些无措的舔舔唇,“听到鸡叫就起来了,也没多久。”
绿豆的清香驱散掉起床气,心情美妙了不少,池渊走进屋里,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慢慢喝。
“我听到你做梦了,哼哼唧唧的,就捞了你一把。”
杭宣脸蛋哄的一下子红了。
池渊有心逗他,“那时候就醒了?”
杭宣磕磕巴巴的“嗯”了两声。
池渊又猜,“醒了也不敢动,等着我睡着,一直等到公鸡打鸣?”
杭宣求饶似的看向池渊。
池渊轻笑着问,“做什么可怕的梦了?”
特别可怕。
梦见你是我幻想出来的,从头到尾,从一开始的提亲,你就是我幻想出来的。
我不相信,明明有围巾,有小船,有《聊斋》,我满屋子到处找你,发疯一样。
杭宣回忆了一瞬,倏然又松下一口气。
池渊见他眼角都是水红色,后知后觉可能把人逗弄过头了。
他走近,抬手把他脸蛋上的那抹糯米粉擦掉。
“梦都是反的。”池渊安慰到,“你看,我不是来接你了么?”
今天的早饭很美味。
绿豆糍粑饼炸的刚刚好,一口咬下去,又酥又粘,嚼两下,绿豆的清爽就把油炸的腻口感压了下去,再配上一碗豆腐青菜汤。
池渊贪嘴的吃了三张糍粑才罢休,撑的直揉胃。
张姨比就会冷哼的池爹亲近许多,她催两人,“你们马上走了,快去收拾收拾,我来洗碗就行。”
池爹筷子一撂,又一声冷哼。
池渊心情好,皮到,“爸,鼻子堵了就吃药,感冒药消炎药,家里都有。”
回了屋里,杭宣有些惴惴,他少的可怜的衣服没几件能拿的出手,“我,我穿什么比较好?”
“穿暖和就好。”池渊把围巾搭到他脖子上,又问,“身份证呢?给我,我来揣着。”
杭宣乖乖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身份证递给池渊。
真的要离开这里了。
又是站在大门口告别。
这回是两个人一起。
池渊觉得没啥可说的,揽住杭宣的肩膀,对池爹保证,“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池爹“哼”道,“照顾个小娃娃出来,我就跟你进城。”
池渊耸肩,“那您老再等个三四年。”
池爹立马就炸了,“昨晚还说是两三年!今天怎么就变成三四年了!啊?!”
池渊逃命似的推着杭宣就走。
头也没回,只大声喊,“走了啊,走了啊!有事儿没事儿打电话!”
十九.
天空放晴,雪就白的扎眼。
几公里走下来,两人都暖和的要冒汗。
好不容易搭上了牛车,可以歇会儿,结果半路上车掉了个轱辘,车翻了,好险人没事。
就是形象可谓极其糟糕,糟糕到在县里买大巴票时,售票员嫌弃道,“长得倒挺好,怎么这么邋遢?瞧瞧你俩一身的泥巴水哦,别把我们大巴座位都něng脏了。”
于是两人被拒在外。
池渊叹气苦笑,带着杭宣到车站附近的小卖店去买衣服,除了军大衣就是军大衣。
杭宣问,“你喜欢绿色的,还是迷彩的?”
池渊想说“我都不喜欢”,指了指绿色的,“就它吧。”
两人穿着长款的,翻着不知道什么鬼毛的大毛领军大衣,重新站在了售票口。
这回顺顺利利的买到了票。
大巴之后转动车。
杭宣的眼睛到处瞄,压抑不住的兴奋。
还在春运的返程期,人海如潮。
杭宣是恨不得长八双眼睛看遍周围一切,池渊是恨不得长八双眼睛只盯好这一个人。
终于坐到了位置上,要一个小时才能到机场,再飞到鸢兰得四个小时之后了。
池渊给舒忧发了消息:四小时之后来机场接驾。
杭宣看他收好了手机,才说,“我们现在坐的是和谐号。”
池渊应,“嗯。”
杭宣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笑起来,“我觉得有点儿像你。”
池渊满脸问号。
杭宣又说,“刚刚我还看到了复兴号,也,也有点儿像你,像你生气的时候。”
池渊满身问号。
杭宣自顾笑的开心,“和复兴号一比,还是和谐号面善一些。”
池渊不知道这人开了什么脑洞,琢磨琢磨后,没说出口,只在心里噗笑了一声。
我还是比较像复兴号。
又大又长。
二十.
舒忧准点候在鸢兰机场出站口,脑袋里还想着自家老板离开时穿的是哪身衣服,好辨认。
多虑了。
那一抹土里土气扎眼的绿色,放眼整个航站楼都找不到第二人。
舒忧咧着嘴对他老板挥挥手,然后就挥不下去手。
还,还真有第二人。
杭宣紧跟在池渊身后,怀里抱着沾满了泥巴点子的羊绒围巾,一双眼睛放着光到处打量。
池渊忽略掉舒忧一脸的五彩缤纷,说,“先去取车。”
车子稳稳的往山海观驶去。
池渊陪着杭宣坐在后车座里,卸了力气,一声长叹,问舒忧,“公司怎么样?”
有其他人在时,舒忧还是很给池渊面子的,“规规矩矩,蒸蒸日上。”
池渊低笑了句“皮的你”,又说,“还有巧克力没有?”
舒忧奇了,“你怎么知道我有巧克力?”
“嘴角沾了那么明显的一块。”池渊身子前倾,伸手,“有就给我一块,饿着呢。”
舒忧的脸蛋有点儿红,默默从衣兜里摸出个条状的英国进口巧克力递给池渊。
这是他在等候的时候,袁起航班恰巧落地,跑来陪了他一会儿,不仅喂他吃巧克力,还不顾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的就拥抱着他亲吻了一口。
舒忧瞧着后视镜,甜蜜又尴尬的把嘴角擦干净。
“喏。”池渊碰碰一直望着窗外就没换过姿势的杭宣,有些好笑道,“光顾着赶车赶飞机了,先吃一点。”
舒忧压抑着八卦之心,双眼直直看路。
杭宣这才转过脑袋,确实有点儿馋,他接过手,看到精美的包装上印着繁复的英文。
“你也饿,我们分一半吧。”
“全都给你吃。”
池渊索性又拿回巧克力,剥了包装,再塞回杭宣手里,“还是注心的,味道应该不错。”
舒忧快压抑不住八卦之心,偷瞄了一眼后视镜,看到他家老板和颜悦色,一扫开年之后不大友好的烦躁之情。
和颜悦色?那是表面。
池渊正在心里狠骂自己混账王八蛋。
一个巧克力,杭宣都惦记着要分他一半。
可那天,他从他爹屋子里翻出那么多的坚果零食,提着就送人了。
没问问杭宣,你吃过吗?你想不想吃?留一些给你吧。
真是混蛋啊。
池渊歪过头,看杭宣翘着嘴角,心情稍稍舒坦一些,“苦吗?”
杭宣摇摇头,等融了满嘴的甜蜜之后,才说,“很好吃,应该分给你一半的。”
池渊一笑,果然,他就是混蛋。
车停在了山海观门口。
舒忧也下车,他是开着池渊的车来的,现在他得要自己回去。
“是不是还没介绍你们认识?”池渊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