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鱼缸 (冰糖糯米小麻花)

　　她们没有出色的才干，没有办法获得可以昂首挺胸的底气。她们是这个庞大的社会中一颗暗淡渺小的灰尘。甚至连梦想也很朴实——想要一个家庭，想要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店，想要找到一份好工作……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是这群人里最勇敢的那些，因为他们选择做自己。那天，慕宁站在潮湿得好像已经发霉几十年的窄小出租屋里，却觉得她们的眼里都有星光一般。整个屋子都因此发着亮。
　　“真好呀。”慕宁感叹地说，似乎是安慰，似乎又是确信的：“一定会实现的。”
　　朱砂见他万分憧憬，却又什么也不说，追问道：“你没有梦想吗？虽然一把年纪了再谈这些有些幼稚，但我觉得即便是七老八十的爷爷奶奶，其实也会有梦想的。——甚至可能是几十年都没能完成的那种。”
　　慕宁不知道答案。
　　因为他的梦想似乎总是随着他的境遇改变着。
　　一开始在组合里，他只想做最红的人，盖过范承汐的风头。后来遇见庄尧，他就想做那个独一无二的庄尧最爱的人。再后来，他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囫囵地过着，有一天算一天。仅有的片刻热血也像蒲公英的瓣似的，盛开时绽放得热烈，不期然一阵风吹过，便消散得天地间再也找不到几根了。
　　“好像还真的没有。”慕宁选择诚实。
　　朱砂笑了笑，说：“嗯，那我觉得，也许寻找梦想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吧。”
　　直到回家后，慕宁都还在想朱砂的这句话。他坐在沙发上，习惯性的沉浸于黑暗里。抛开手机屏幕背后的比特洪流，喧噪地仿佛没有终日的网络世界一片死寂。他静静地思索，好像小学生完成一门作业似的那么认真又迷茫：我的梦想是什么？
　　直到一段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打断了他——说实话，不知道响了多久了。慕宁连忙起身开门，还没看清楚来人，便被裹挟着一阵浓烈的香水味和其掩盖下的烟草味的人影抱住了。
　　“我刚从广州回来……我们不要吵架了！我以后一定经常陪你！”男孩的鼻音听起来委屈得不得了：“好不好？不吵架了。我这几天真的可难过了！”
　　慕宁的心便软了。这大金毛一样的撒娇方式，搁谁只怕都受不住。况且，他向来是旁人给一步台阶，自己恨不得下十步的性子。连忙说：“好，这件事，我也有不对。”
　　林家阳耍赖似的抱着他不撒手。
　　“松手，快进屋吧。楼道里怪冷的。”慕宁说。
　　林家阳仍是不松手，反倒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不好，让我再抱一会儿。”
　　两人在门口磨蹭半天，才跌跌撞撞进了屋，总算是和好如初。
　　慕宁家楼下，单元门对面的远处停着一辆SUV，如果是有心人，会发现这辆黑色的中端轿车已经在这间单元门口停了很长时间了，很多次了。这是个十分不错的小区，均价12万元一平，最小的户型也有三室两厅。住的明星更是不少，出入的车辆大多是昂贵的名牌车，这辆穷到甚至有些打眼的车竟然在这个小区里来去自如，全靠车前挡风玻璃上放置的四个大字：“宏达物业”。
　　白小谭偷偷摸摸上了这辆车后，迫不及待地抢来陈爽的相机，开始翻阅记忆卡里的照片。然而他所能看到的只有林家阳走进单元门口的背影。
　　“可真不好拍。”陈爽率先开口，为自己辩解：“这个林家阳反侦察着实有一套。跟了好多天，什么都没跟到。今天总算来了一趟。”
　　白小谭仍是不死心地翻着相机的预览，似乎想从里面找出什么能给慕宁致命一击的武器来。
　　“你不是前两天搞到了他们俩的接吻照？加上这个，添油加醋地写写是一样的。”陈爽出主意。
　　“你懂什么？”白小谭剜了他一眼：“那照片是酒吧里拍的，在场那么多人，都知道是在做游戏罢了。拿那张照片当主要证据，分分钟就被公关掉了。得有一个让那些人害怕惹到一身骚才不敢发声的重磅炸弹才行。你今天拍的这个，也行不通。这个林家阳在楼下，粉丝想说随便哪个小区就是哪个，说成他自己的家都行。又没有慕宁在身边！”
　　“你是指要他们俩的合影？可他们几乎从不一起出现。”陈爽犯了难。
　　“好好等着，这事儿急不得。”
　　陈爽点点头，心有余悸，长时间蹲守也让他无聊得很，只想找人说说话：“不过这个小区的明星真是多，上次看到了那个网剧火了一阵子的林曦，还有郑端之前那个队友于成肃。还有还有，还看到过聚恒的那个老板，叫什么，庄什么的。”
　　白小谭闻言，猛的拔高声调，“什么？！你说庄尧来过？”
　　“啊，是……”陈爽被他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补充着细节：“有一次慕宁喝的烂醉是他给送回来的。就前两天也来过，下车在前面附近抽了几根烟，又上车走了。不知道什么毛病。”
　　白小谭很快就想到庄尧一定是来找慕宁的，心中登时妒火中烧——毕竟，要不是因为这个慕宁，他哪至于沦落到现在的这个地步？但慕宁如今和林家阳打得火热，只怕庄尧也是没了兴趣，慕宁才敢如此。这么说来，他们如今真没什么瓜葛了？这样，没准儿自己在庄尧面前仍有转圜的余地也说不定。
　　白小谭忽然觉得这个设想也不是不可能，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
　　在林家阳怀里醒来的慕宁，盯着天花板出神了好一会儿。
　　林家阳比慕宁晚醒一会儿，顶着一颗鸡窝头，不情不愿地拿起床头柜的手机来。不开不知道，一开吓一跳，黄珊那边满世界找他找疯了，连林家阳远在老家的爸妈都给惊动了，一连发了十几条微信，好像自己的宝贝儿子不接电话就代表着横尸街头。林家阳飞快地浏览了手机上的其他信息，在黄珊锲而不舍地继续拨电话给他时武断地将电话挂断，置若罔闻。不仅如此，还再次关了机。
　　慕宁看着这场景极度不安，连忙问：“不是说有重要的工作吗？”
　　“什么都没有你重要。”林家阳把慕宁揽在怀里，埋头作势要接着睡。这话听着十分受用，但慕宁还是不太能理解。是这样，林家阳和庄尧从各种意义上都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但饶是慕宁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个人长得着实有些相像。再加上慕宁截至目前统共也就谈过两段感情，在心里默默比较前任与现任，实在是无法控制的条件反射。
　　和年轻的林家阳不同，庄尧是个会用百分之一百二的认真态度对待工作的人。那种程度的专注，慕宁自认是达不到的。尤其在涉及电影的时候，庄尧的意见就是投资部门最需要参考的专业因素，当然他也有被情怀和理想冲昏头脑一意孤行的时候，但往往最终的决定，都是和团队通宵达旦地讨论出来的。团队说服他，他也说服团队。慕宁依稀记得有一次，庄尧负责的以提拔青年导演为主的“J计划”里，一位导演的策划案怎么都无法在投资方的会议桌上获得青眼，“J计划”可不是由什么对电影一知半解的半吊子资本家组成的，该计划的投资人以优秀导演或者制片人居多。正因是圈内人异口同声的否定，令这位菜鸟导演信心受挫。多亏庄尧不放弃，和这位导演数次彻夜长谈，了解了他的每一个想法，内核与表达欲望。并替他梳理好了框架，亲自上阵修改策划案的PPT，这才最终有惊无险地投入了拍摄。
　　那种热情，甚至是激情，的确是会感染到旁人的。比如慕宁自己，在庄尧潜移默化的教导下，他时常也会有热血过头得让自己的经纪团队都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发疯的时候。
　　慕宁正热血沸腾，要将林家阳拉起来说教一番，谈谈理想，聊聊人生什么的，就像庄尧从前对他风花雪月催眠洗脑的那样。但当他低头看见林家阳整个将脑袋埋在被子里时，他发觉那模样像极了鸵鸟。于是慕宁顿悟了，原来林家阳不是真的觉得他比任何事都重要——这个年轻人也只是在逃避现实罢了。
　　“回个电话吧。”慕宁遂改口道：“也体谅一下别人。”
　　林家阳闻言，猛地抬起头来，不甘心地反驳道：“我体谅他们，他们又有没有人体谅过我？”
　　慕宁依然好言相劝：“这是你的工作嘛……”
　　“我真不喜欢我的工作。我是说，真的不喜欢这个工作里的某些部分。我喜欢鲜花和掌声，喜欢被人追捧的感觉——你知道的吧！”
　　林家阳小狗一般的明亮眼睛望向慕宁，似乎想要寻求他的同感：“就是那种，聚光灯打在你身上，你就是世界的中心，那种唯我独尊的感觉……哇，真的好。”
　　“那是这个工作最光鲜亮丽的部分了。”慕宁说：“每个从事这行业的人，都痴迷那个瞬间的。”
　　“可是要付出的未免太多了，我没有隐私，没有自由。我的一个小时恨不得把每分钟都拆开来用，普通人想要窝在家里看一天的电影，刷一天的抖音，饿了叫外卖，吃完接着躺下，是多么简单的事情。我不行，我没有一天的时间，我的通告都排到后年了。我也不能吃完就躺下，因为那会破坏我的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