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幸福只维持了一年,秋就因为拉货的卡车倒车失误,离开了我。那个时候厂子效益不好,很多时候都发不出工资。我和秋都不是本地人,借不上亲戚的力,你饿的哇哇哭,我却因为悲痛没有奶水,又买不起奶粉,只好给你喂米汤。那时候你长得又瘦又小,奶白的皮肤都皱在一起。我实在不忍心你跟着我受苦,就把你放到了福利院门口,想着等我环境好了一些就去接你。
后来工厂倒闭了,我也下了岗,我干过保洁,环卫,最后去再就业服务中心当了钟点工。我每天干4家,终于攒下了一点钱能去接你了,却发现你已经被有钱人家领养了。院长跟我说领养你的那家人是大明星,他们没有孩子会对你视如己出的,你去了过得就是小少爷的生活。你应该过那样的生活,你长得那么好看,那么听话,就应该是小少爷,而不是跟着一个钟点工母亲受苦。所以我放弃了接你回家的想法,接了一份送报纸的工作,这样我每天早晨去你家别墅送报纸的时候,都能看到你的窗户,想像你睡觉的样子,写作业的样子。那家人很爱你,你过的很幸福,我知道当年没有接你回家是正确的决定。没想到你8岁那年,那家人竟然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我眼见着他们对你的忽视,却无能为力。2000年冬至那天,下了一场大雪,报纸来的比平时晚一些,我送完报纸刚想走,就看着你领着弟弟出门。这么冷的天,你们要去哪里,我很担心,就骑着自行车偷偷的跟在后面。我没想到你竟然趁着捉迷藏的功夫,把弟弟扔在了公园深处的假山里。我想追上你,叫住你,可是却又自私的想到,如果没有那个孩子,你也许还能回到以前的生活。这么想着我又折回了公园,那孩子他是个老实孩子,你没来找他,他还在假山洞里等你。我等到天黑,你没有来找他,那孩子也没有从山洞里出来。我只好钻进山洞,看见那孩子已经高烧昏迷。我领着他去了一个社区门诊,那孩子退了烧,却不记得发烧前的事儿。因为恻隐之心,我领养了他。我想对他好一些,补偿你所犯的错,可是一想起你,我就没法对他微笑,没法去爱他。至于那个孩子他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他,希望你替妈妈对他好一点,从哪边说你们都是兄弟。
我给你写信,不是想管你要什么,而是想告诉你,我要走了,我会带着你所犯下的罪孽一起下地狱,所以你忘了这件事吧,好好的活着。妈妈天上地下都会保护着你。”
读完所有文字,陆遥才发现手中的信已经凌乱不堪。新泪痕和信纸上原本的旧泪痕交叠着,字迹晕开,纸张因为温热的水而变得透明又易碎。
陆遥抹掉脸上的泪,表情恢复到原本的冷硬。他扯着嘴角冷笑,拨动Zippo打火机的滚轮。火苗窜出,一点一点的吞噬着那些泛黄的老照片。从一角到一半,从一张到两张。
现在还来写信有什么用,为什么要扔掉我?明星的家,华丽的别墅真的那么好吗?会比在亲妈身边更好吗?少假惺惺的演出狗血的苦情戏了。陆遥抖了抖手,烧掉那张褶皱不堪,被泪水浸湿到半透明的信纸,又倒了一杯凉水,把燃烧未尽的灰烬彻底浇灭。从这一秒开始,他没有看过那封信,也不认识那个叫刘素兰的女人。至于小远,他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梁冰去电影剧组客串了一把之后,依然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小交警。一天晚上查完酒驾,他开打手机,看到10个未接来电和一条未读短信,都来自邻居王阿姨。梁冰赶紧回了个电话过去,听见王阿姨哽咽的说,梁子,你妈不行了,快来XX医院。
第9章 需要人陪
梁冰赶到医院,仿佛被晴天的一个霹雳劈中,僵硬地走进去,只看见母亲盖在白布下面已经冷透的尸体。他小心翼翼的掀开布单的一角,看到母亲平静嘴角甚至带着些许笑意,好像死亡并不痛苦,而是一种带着欢欣的解脱。梁冰不忍再看下去。他伸出手,去握母亲的手,那只手僵硬而布满褶皱,手心有厚厚的老茧,他把母亲已经僵硬的手抬起来放在脸颊上摩擦。触感冰凉又粗糙,曾经他是多么渴望母亲可以摸摸他,没想到他们母子成年后的第一次亲昵竟然发生在这样天人永隔之际。
眼泪一滴一滴,无声的低落在僵硬的手上,仿佛带着主人的意志,想把这冰冷的不能再弯曲的手指焐热变软。可惜,就算梁冰把身体里多余的水分都变成热泪,那只手也不会再热起来,热泪只是把白布单的一角浸湿,然后任由着这温热的湿意变冷。
急诊室年轻的女大夫看他伤心,等了一会才跟他交代了一下病人去世前的情况。母亲是急性胃出血,却因为入院太晚,贻误治疗缺血性休克而死。
“像她这种急性的胃出血,会大量的呕血还伴有高烧,拖到这个地步真是不多见。她应该疼了很久。”大夫虽然见惯了生死,但是有患者死在自己面前也难免痛心。
“怪我,我出任务接不了电话,这才耽误了。”梁冰的声音有些囊,眼圈和鼻尖俱是通红。他知道母亲胃不好,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把母亲送进了太平间,梁冰才见到送母亲来医院的邻居王姨。王姨是个热心的人,即使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悲痛,却也改不了自己爱唠叨的习惯。知道梁冰自责,嘴不闲着的安慰他。
“梁子这事真不赖你,大夫说那血至少出了1500cc,她竟然没打120也没给我打电话。还是我给她送饺子才发现满地吐的都是血。你说她这人多能挺多能扛啊,生生扛到了休克的份上。”
母亲竟然早就发病了?他白天明明可以接电话,为什么母亲没有给他打?竟然生生扛了10个小时,扛到自己再没有生的希望?
“王姨,我妈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母亲一贯少言,从小除了叫他吃饭写作业睡觉,很少跟他多说什么。所以梁冰希望母亲可以把最后的话留给自己,哪怕她这一生只跟他说这一句热乎的话,他也愿意珍藏在心里。
“说了,还真说了。”王姨拧着眉头撇着嘴回忆着梁冰母亲最后的话。“她说,她会带走所有罪孽,让你忘了那件事。”
罪孽?什么罪孽?那件事,又是哪一件事?梁冰的脑袋混沌的像下了一场雨夹雪,走路也深一脚浅一脚的仿佛踩在了泥地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送王姨回去,又是怎么回的家,他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那句话:我会带走所有罪孽,让你忘了那件事。
陈浮到的时候,看见梁冰一身素黑的衣服,置身于一片白布之间,整个人更加醒目显眼。他眼皮有一些红肿,眼下却一片青黑,整个人像刚从冷柜里出来,丝丝的冒着凉气儿,倒真有点人如其名得意思。看到自己他狭长上挑的丹凤眼睁圆了一些,有些惊讶的开口,说话时声音有一些疲惫和嘶哑。
“陈哥?您怎么过来了?”
“我看你没接电话,就去你队上找你想和你吃个饭,没想到你家里出了事,就问了地址想过来上柱香。”陈浮没想到梁冰请了丧假,又得知去世的是他唯一的亲人,心疼之情一下子就从心底涌了上来,也不管自己唐不唐突,径自找上门来。
“谢谢。”梁冰让开门,让陈浮进来。陈浮才看到灵堂就搭在小小的玄关里,饭桌当了供桌,下面隐隐还有些擦不掉的血迹,上面放着一张不大不小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女人面容平静甚至有些严肃,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老一些,五官却难掩年轻时的清秀,甚至让陈浮觉得有些似曾相识。陈浮结果梁冰递过来的三支细香,低头鞠了三个躬,每一个都是标准的90°,然后才端端正正的把带着袅袅烟气的香插在香炉里。
进到屋里陈浮才发现,屋里的所有家具摆设都蒙上了一层惨白的布,连一块能坐的地方都没有。梁冰想掀开沙发上的布给陈浮坐,他却摆摆手,直接盘腿坐在了老旧却干净的地板上。
梁冰坐到陈浮身边,眼睛不知看向哪里,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节哀顺变。”陈浮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梁冰,现在这个场景也不是他能胡吹神侃耍贫嘴的,还是古人有智慧,四个字就道尽千言万语。
陈浮怎么也没想到,梁冰竟然还扯起嘴角给了他一个笑容,这孩子真是刚强。“我没事,就是有些事儿想不明白。”梁冰还在想着那句话,直觉告诉他,那句话不是对他说的,因为他从小到大从没有任何事忤逆过母亲的意思。她说不喜欢他参加艺考,他就不参加。她说刑警危险,他就做交警。可是即便他百般顺从,还是觉得母亲心里的儿子不是自己。
“想不明白就先别想了,难得糊涂也不赖。”陈浮劝道。
“嗯。”梁冰的眼神终于不再涣散无神,他扭头看向陈浮说,“陈哥有烟么?给我一棵。”
“你不是不会吗?”陈浮说着话,手却没停下,把烟掏出来递给梁冰一棵,然后又送上火。
“今天想抽一棵。”梁冰歪过头,就着陈浮给的火,猛吸了一口,呛得猛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