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前呢?以前想过揍他吗?”
许然摇摇头,他怎么舍得。
就连想想都会心痛,更别提报贺承以暴力。
许母笑得温柔,“你看,这不就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许然愣愣地看着母亲。是啊,现在是和过去不一样了,过去的许然封闭在自怨自艾的圈子里,根本不可能抬起头来看看前路。如果现在有个男人那般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不管是多深爱的男人,他都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离开那人,走上自己的路。
“还是那句话,你可以不接受他,我和你爸当然也希望你过得更好,”许母说,“只是很多时候放手了不代表彻底成为过去式,你得放过自己。”
她点了点许然的左胸口,给了他一个轻柔的拥抱。
许然看了看窗外。不知是不是错觉,风雨看上去似乎小了一些。
回过头,看到父亲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外套。
“走吧。”他说,“趁着雨小。”
“去哪儿?”
“你现在想去哪?”
许然摇动轮椅,跟上父亲。他现在想去的,也只有一个地方。
街上车流稀疏,许父将车拐上立交桥,指示牌向右转弯的箭头旁写着,“前往机场方向”。
许然低头整理着裤腿,最近腿恢复知觉,他总觉得布料贴在皮肤上的感觉特别不习惯。
他忽然说,“对不起。”
许父开着车,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没什么对不对得起,你唯一要做的,只有对得住自己。”
“可如果我选错了呢?”许然茫然地问,“如果我不应该去……”
许父转了个弯,淡淡道,“你奶奶当初还觉得我不应该和你妈结婚,结果呢?我们吵过架拌过嘴,但最不后悔的事,就是生下你。”
许然默了默,“听说我做手术那几天,您打过他?”
许父毫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如果现在让我看到他,我还是会动手。所以一会儿你自己进去,我在外面等。”
许然乐了,他将手搭在父亲肩头,轻声说,“谢谢。”
到了机场附近的时候,雨势已经明显小了下来,但风还是很大,许父将许然送进大厅,还真就转头回了车上。
许然来到服务台,“您好,我有个朋友的航班显示正在准备迫降,请问他们现在什么情况?”
接待人员为他指了一个方向,许然过去,看到一群人正围着一块大荧幕,焦急地等待着。
“不好意思,借过。”
许然从人群的缝隙中挤进去,看到电子屏上显示着贺承那一班航空的信息。依旧是迫降阶段,不过飞行高度比他自己查的要低上许多。
四周不少家庭,相互握着手,以慰藉彼此担忧的心情。
许然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轮椅被雨淋湿,脏得厉害,裤子上都是水。裤脚沾上了泥土,他俯身去擦,却弄得越来越脏。
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巾,“在等女朋友?”
许然对他笑笑,轻声说谢,“男性朋友。”
那人叹了口气,“这个鬼天气……”
所有人紧紧盯着电子屏,对着上面不时变化的数字,或是惊叹或是胆颤。
许然别开头去,他无法忍受越来越快的心跳,近乎残酷地吞噬自己所有感官。
滞留在机场的人几乎全部心情低落,一种莫名黯然的情绪弥漫在人群之中。许然受不了这种气氛,离开大屏幕和人群,来到角落里透气。
心跳如鼓。
许然摸摸心口,温热的掌心下,单薄的T恤隔开了冰凉的胸膛,他摸不到自己的心跳,却能听见,一下、两下,不断地敲打着鼓膜。
好吵。
腿疼,胃疼,一时间许然分不清那疼痛究竟来自于身体的哪一处,又或者是随着血液流淌全身上下。远处人群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许然便知道没有出事。
没出事就是好事。
他不敢像那些人一样去看着飞行高度的数字,他试过,却失败了。
为什么会害怕?
他双手交叠,努力抑制住颤抖。
真是个胆小鬼。他暗暗自嘲,兜了那么大个圈子,到头来,自己还是像以前一样,是个懦夫。
他掏出手机,给贺承拨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还有几个小时今天就过去了,以前多少次被放鸽子,都没有这样撕心裂肺过。
说好的陪我去做检查,说好的一起做康复,说好的赔给我一辈子。
你又要食言了吗。
兀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许然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人们在相互拥抱,大厅里回响着播音员的提示,“尊敬的各位旅客,航班迫降成功,请前往B1出口等待接机。”
他跟随着人流前往接机口,短短一百多米的路,感觉硬生生走完了整个人生。
停滞了一天的机场终于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几分钟后,走在最前面的乘客到达了接机口。
人们在拥抱、哭泣,相互祝福,许然夹在人群中央,愣愣地看着出口方向。
出来的人越来越少,终于,最后一个人走了出来,和家人一同离去。
只剩下许然,傻乎乎地等在原地。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路过的人都对他报以友好的注视,他感觉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小丑,在原地等待着一个可能根本不会出现的家伙。
手机响起,还是白锦明。
“你看到他了吗?”白锦明急切地问。
许然望着空荡荡的走道,背过身去,“他不在。”
“不在?不可能!”
白锦明几乎吼出来,许然反笑,“有什么不可能的,人都走光了,或许他就没登机吧。”
“不是,你再等会儿,我保证……!”
“我知道。”许然淡淡道,“他可能是有事耽误了。”
没在这架飞机上,要么是早就到了D市,要么根本没有回来。
无论怎样,说好的今天在店里见,贺承爽约了。
一边往出口走,许然一边笑。不过是出了点小小的意外,竟然就这么中了圈套。二十多个小时的担忧仿佛都是笑话,他在机场门口停下,十指纠缠。
还有一些人在这里等车,看着他们,许然也不知自己是羡慕还是麻木。
白锦明又催命似的打过来。
许然有点烦,却还是接了,“怎么?”
“你没出机场吧?”
许然看看四周,说,“出了。”
“什么?你等一下……”
没等他说完,许然挂了电话。
他长出一口气,准备离开。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找到你了。”
许然一愣。
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了他,紧紧的,似乎有一股几乎要将他骨头都碾碎的力道,却一点都不疼。像抱着什么脆弱的珍宝,贺承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我走岔路了。”
下了飞机着急往外走,根本没看到公告上写着今晚只有一个出口开门,他来到自己常走的出口直接傻了眼,再赶回来,接机口早已经空空如也。
要不是白锦明电话来的及时,他差一点就和许然错过。
许然回头,看到一张写满了焦急和喜悦的复杂的脸。原本精神的模样因为来不及整理而变得有些邋遢,下巴上也冒出了短短的胡茬。发现他在盯着自己,贺承有些尴尬地将身子离他远了些,“机上卫生间不让用,没来得及刮胡子,你别介意。”
许然久久没有说话,就那样盯着他,贺承以为他生气了,犹豫一下,还是没有松开手。
两个男人这种姿势十分引人侧目,好在周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只当他们是感情好的兄弟俩,在交换着逃过一劫的喜悦。
“你……生气了吗?”贺承不确定地问。
许然抬起手,示意他看表,“今天就要过去了。”
“对不起,”贺承悔恨地喃喃着,不停地说,“对不起……”
“走吧。”许然拍拍他。
他忽然什么都不想去计较了。这个人在这儿,就足够了。
贺承像个大型犬一样,乖乖跟在他身后。到了停车场,一听许然的父亲在等着,他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打车回去。”
这副样子怎么能让许家人看见,太丢脸了。
许然也不逼他,只是道,“那,路上小心。”
贺承轻轻拉住他。
他蹲下来,直视许然的眼睛,“你今天来,是因为担心我吗?”
许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垂眸一语不发。
贺承握着他的手,两人掌心贴在一起,温暖了雨夜冰凉的空气。
“我……”贺承咧开嘴,眼中闪过点点光芒,“我很开心。”
他看四下无人,吻了吻许然的手背,“我很想你。”
手背上的柔软温柔而炽热,许然闭了闭眼,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涩。
他低声说,“你要给我什么?”
贺承从包里掏出一个纸袋,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放了进去。
“拿着。”他说,“等回家了再打开。”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许然看到他手背上有一处破了皮,贺承无所谓地一笑,“飞机颠簸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安全带的卡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