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抬起头,目光如炬。
许然将那张纸递给他,“你在这里等了很久?”
纸条上写的时间是傍晚五点,四个小时,这男人该不会一直站在这里,没有离开。
男人没有接那张纸,只是摇摇头。
“没关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的嗓音撩动着听者的神经。“多久我都等你。”
“我要是不来呢?”
许然看向一旁的侧门,他完全可以从那边进小区,不路过这个广场。
男人有一瞬的停顿,而后坚定地说,“我等。”
许然抬起头看着他。他记忆中很少有这样仰望男人的时候,以前他们都是坐着,或者一前一后,一个凝望背影,一个不肯回头。
“贺承。”许然仿佛听不清自己的声音,顿了顿,“你来这里干什么?”
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如记忆中那般意气风发,仿佛上一次在D市受的伤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他变得沉稳了,至少现在,他没有露出和以前一样不耐或是烦躁的表情。
贺承用目光示意许然手中的纸条。许然把纸再次摊开,将上面的字露在月光下。
——对不起。傍晚五点,老地方,我想见你。
“你是那只发气球的小熊。”许然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乐出来,憨憨的卡通服套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怎么想怎么觉得画风诡异。
贺承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将话咽下。
“前两年的气球里也有这个吗?”他举着纸条问。
贺承点点头。
之前的气球没等完全撒气就被丢掉了,许然自然没有机会发现里面的端倪。
“我知道你可能没有发现,”贺承哑着嗓子说,“但我每年都在。”
今天是他们曾经在一起的纪念日,每年的今天,贺承都会瞒着家里飞过来,在小广场上等着。
你来,我就一定在。
只要你来。
许然嗯了一声,对着地上唤,“小黑,回家了。”
贺承一下子急起来,抓住他的轮椅,又很快放开,“我们……聊聊?”
“我不知道你来是想做什么,不过我想,我们没什么可聊的。”
许然抱着暖暖和和的小黑,平静地说,“我来见你,只不过是朋友教我要面对自己。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贺承捏了捏麻木的手心,“我,我只是……”
他深吸一口气,“三年前我在这里投资失败,现在回来,试试能不能,一雪前耻。店址是咖啡厅那帮人选的,我……怕吓到你。你别在意。”
许然点点头,“好,我不在意。”
他转身欲走,又停下来,“礼尚往来,不管怎样我得说一句,谢谢你的气球。”
然后他离开了,带着喵喵叫的小黑,消失在小区大堂橘红色的暖光之后。
贺承站在黑漆漆的小广场上,闭上了眼睛。
许然渐行渐远的背影仿佛撕扯着他的心脏,要将他的血肉带离身体,一并消失。
他记得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从三年前开始,每一次等在这里他都能清楚地感受到什么是从失望到绝望。从未等待过什么人的他体会到了其中苦楚,可即便这样,下一年他依旧会固执地等下去。
相比之下,许然没有出现的时候反而好得多,他还能骗自己许然是没有看到纸条,而非不愿相见。但这一次,彻底给他那点小心思判了死刑。
害怕吓到他,只能用一雪前耻作为借口,小心翼翼地避免揭开他的伤口。可许然却那么自然地说,我不介意。
轻飘飘一句话,将贺承提起来的心瞬间打入谷底。
他在那儿站了很久,久到身体开始发凉,才动了动僵硬的双腿,抬步离去。
其实,见与不见没什么两样。
早就料到许然会是这种反应,他也不会多失望。很正常,贺承想,如果许然能毫不介意地与他聊天,那才不正常。
三年,许然变了很多,他也变了很多。
三十一岁的默默守候,感动不了别人,也只能骗骗自己。
他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越走越快,月光拉长他的身影,留下一抹朦胧的光。
许然过得很好,就像这些年自己确认过的,他真的过得很好。
太好了。
贺承来到车前,用力捂住脸,抑制住喉咙中的哽咽。
“对不起……”他喃喃着,对着春日的晚风,和行道树摇曳的影。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毫无意义,但,真的,对不起。
第六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爱情的模样 江可爱 淋梓夔。 的地雷
20190307零点 捉虫
原本许然以为自己需要避一避风头, 但接下来的几天,他没再听到关于贺承的消息。
小广场上也没有人,许然还是按照平日的时间关店回家,习惯性地看一眼,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影子。
心中那一点警惕逐渐消失,或许正如贺承自己所说, 那家咖啡厅并不是专为堵他而开的吧,自己没有必要太过上心。
许然很平静地打理着书吧, 甚至比以往更加轻松愉快。说实话,贺承的消失让他感到十分顺心。
其实他觉得贺承真的没有再出现的必要,他早就放下了, 三年前该说的都已经说过, 他以为两个人都默认了彼此余生形同陌路。就算每年生日贺承都来送只气球, 那又如何呢, 能弥补得了过去十年中的一切吗?
许然不认为一句对不起就能让所有事过去。它们永远也不可能过去, 身心的伤会陪伴他一辈子,无论贺承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都是既定的事实。
许然接受下半辈子得在轮椅上度过的人生,这是老天爷对他曾经天真单纯的惩罚。那贺承呢,贺承经历过什么?就算受过伤,会有他痛吗?
这辈子他唯一做错的,就是死皮赖脸地扒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十年。他得到的惩罚已经够多的了,绝对不会再忍气吞声下去。
许然不太喜欢这个浑身是刺的自己,可他无法控制。现在只要面对贺承他就无法说出什么温柔的话来, 大概是一种自我保护。他只想把人推得远远的,再也见不到才好。
心中有一只猛兽在不停的吵嚷,挑战着许然的神经。
只要贺承不再出现,他就可以不用再说那种尖锐的话。即便有的人要为过去的错误买单,许然也不希望自己变成连自己都讨厌的模样。
他努力做几次深呼吸,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股脑抛到脑后。
下次见面大不了是明年生日,许然倒是好奇贺承还能坚持几年。那个男人是不会对这种小事上心的,说不定今年如了愿,明年就不会再来了。
所以说,安安静静地过现在的生活不好吗,他又不会贪贺承的什么,有必要表现得像个痴情种似的?
骗谁呢。
许然轻笑一声,他太了解贺承了,已经到了一种根本不需要心怀期待的地步。
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
或许是顾及他的心情,最近一段时间佟芳芳很少到书吧来玩,偶尔要订货也只是打个电话而已。许然对她说不需要这么避讳,有矛盾的是他和贺承两个人,跟咖啡厅的员工们没有关系。
“可是……”佟芳芳犹豫着,“你真的不介意吗?”
“没事的,”许然说,“我跟他,只不过是孽缘而已。”
没有必要为了毫无可能的未来,失去好不容易认识的朋友。
“我的朋友不多,”他笑着说,“你别嫌弃我就好。”
“怎么会呢,许哥你人这么好。”佟芳芳愤慨地一握拳,“虽然老板人也不错,但肯定是他对不起你。”
许然没问她这结论是从哪儿得出来的,倒是对她口中的“人不错”十分感兴趣。
贺承人不错?以前还在贺家公司的时候,许然见过多少次他为了丁点大的小事就把员工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现在能有人夸他好,还真是新奇。
他倒想听听,贺承究竟是怎么对别人“好”的。
“老板他对这家店很上心,没定址的时候就跑来看了好几次,最终的位置也是他定的。”佟芳芳说,“他还给我们放假,只要营业额达标,休假啊奖金啊都没拖欠过,有新人犯了错,也是先安抚再教育。我刚来的时候都惊呆了,没想到这年头还能有这么温柔的大老板。”
“温柔?”许然好笑地低声重复道。
“什么?”佟芳芳没听清。
许然顿了顿,“没什么,你是说,店的地址是他选的?”
“嗯,他说那里视野宽阔,忙了一天后下班看看风景,心情会舒畅很多。”
而且一眼就能看到马路对面的小书吧。
这句话佟芳芳只敢在心里默念,没有说出口。
许然轻轻挠着小黑的下巴,若有所思。
佟芳芳小心翼翼地问,“许哥,我们还能在你那儿买薄荷糖吗?”
许然被她可怜兮兮的语气逗笑了,“当然能,你别想太多。”
挂断电话,许然抱起小黑,将项圈上的金属牌取下来。
“我们不戴这个。”他对小黑说。
小黑喵喵地表示抗议,但都被许然无视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