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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4 (麦库姆斯先生)


  “对,中间人。”
  这些年,几乎所有高层们已经开始用“中间人”代替管委会了,他们看着这个原本的非盈利机构,上市,发展,游说首都的政客,游说财阀,游走在名流之间,把持话语权,竭力取悦,甚至西斯敏特宫里也有说,“这是broker(中间人)的时代。”
  Utopia曾经作为一种技术推动了整个社会经济的增长,四十年里它以平权的代表,革命性地席卷全国,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这个庞然大物已经成了整个时代的累赘,它成为无数年轻人的职业规划终极梦想,整个社会的资本、热钱都往里面涌,涌成了泡沫还不停,然后这些内部人员相互照应,互为犄角,产生了跨行业、跨领域的利益联合体。
  然后无数聪明人早早看穿勤劳不能致富,时间换不来金钱,中上阶级的人率先不再从事实际生产,踏踏实实做事的企业迅速缩减,实干家被扫到边角,中间人、传播者占据最优位置。在管委会垄断大量上升渠道,攫取了经济上的最大利润之后,不想攀权附势的人也不得已要这样做了,想晋升就去‘认主子’,当个高级‘奴隶’,深明‘主子’的蛋糕不能动。
  *
  财富分配,体质完善,给普通人最合理的上升渠道。
  可是这些已经全部都被管委会阻塞住了,阶层不再快速流动,经济停滞,综合实力止步不前。
  “檀家那个姑娘跟我说,现在管委会里搞技术的拨款越来越少,但是却养了一群不知道干什么的人——不是我说现在XXI区名利圈全是这些人了,成天想着和名流比邻而居,每天围着我们这些人转,保证我们进餐厅有雅位,买到最好的酒,拿到最好位置的歌剧票,甚至能让我们这群人毫不作为地当上某组织的副主席——每天不搞别的,就搞社交关系,更可怕的是,他们居然还得到了社会的公开崇拜——可你看LI区,他们去吗?他们称那是‘放逐之地’,那些地区丢失孩子,那些重病患者,他们管吗?最初的理念早就被狗吃了。”
  “一转身,都已经四十周年了啊。”
  凌言的外祖父曾经对他说过,当初研究Utopia的时候,他们无数工程师都感觉在最后一步的时候,仿佛神握住了他们的手,无数个灵光一现,最终才得以成功。
  可Utopia是潘多拉的盒子,里面装的除了福气,还有祸的种子。
  它如何给人们以成全,未来就会如何给人们以困境。
  夏春草忽然感慨,“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管委会的形象曾经无比高尚,你母亲管理的时候也很有起色,但是她去世之后,这个组织就抽调了它最后的脊梁——它成了吸血的蛀虫,哪里地区发展,它就去哪里,直到把这个地方榨干……如果没有这一次贸易战带来的经济萧条,我还没这样担心过这个国家的处境,我用美投的处理器做了最严密的数据测算,最慢到年底,企业会难以为继,失业率会陡升,如果没有拉住管委会这匹野马,它这么横冲直撞下去只会给这个国家经济和人民致命一击。穷极生恶,这不是笑话。”
  *
  “不能再心慈手软了啊,”夏春草拉住凌言的手,“和平的治世里致力于实现社会公平,给人生活的希望,这更需要勇气,我和很多人一样关心我们的处境和生活,但是我们的身份有太多局限,我做不到,但我希望你能。”


第六十六章
  凌言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领路人都是康澤。
  康澤一手栽培了他,他如今虽然弃他而去,但是骨子里凌言是认同过他的。康澤说“正义只是政治术语”,他说“国家不会有利益,但是人有”,他说“政治的世界是受规则支配的,政治安危才是最紧要的考量”。
  康澤是少有的弄权高手,凌言这些年步步高升,说起来玩的就是他传授的那一套游戏规则,甚至有时候凌言觉得自己背弃他,也只是对他曾说的“天下政客皆无友”的一种践行。
  凌言记得很清楚,康澤对他反管委会的态度一直是优哉游哉的。
  他作为反对党领袖,有些立场或许与他不同,但这件事上,他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很多时候更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宠溺纵容,看他折腾就像是在欣赏一个美丽愚蠢的小傻瓜。
  *
  他从不嘲笑他,但这种不在乎更羞辱人。
  所以有时候就算凌言感觉到自己是对的,可是他也会对“对”产生怀疑和胆怯。
  他只是没想到,第一次给他鼓舞的人居然是夏春草,她对他说你不是一个人,你没有错,你很棒,原本他以为自己孑然一身,忽然间这一个人的支持,让他竟有一种全世界都与他站在一起的错觉。
  夏春草很大方,说财力物力人力,如果你需要,我都可以帮你。提到祁思明她更是洒然,说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忧虑,祁思明分得清轻重,这种事情会处理得很好。他不是承担不起的人。夏春草面面俱到,拨云见日,给了他前所未有的稳定感,让他忽然间有了可以无所畏惧的底气。
  *
  他回到祁家老宅的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就给娄昆发通讯,说想谈一谈。
  大周末的,他本以为娄昆在家中休息,谁知道通讯却接线转移了,他的秘书先接通了,“凌先生是吗?娄区长在忙,要不您等会儿再打来呢?”
  后背景一片嘈杂,入目的先是一排低档楼群,秘书灰头土脸的,一个侧身凌言才看清楚,原来是还在施工的某安置的居民小区。
  他还没等说话,娄昆的声音已经从那面传了过来:“你看这个地面,这个垃圾,典型的垃圾工程!”
  凌言大概能猜出来这是在干什么了,3.0智能城市建设推进,很多地方需要重新规划,水电交通排污等系统都需重置,他看过VI区报告,涉及相关的,这里面至少有两万八千户必须拆迁安置,娄昆这应该是周末来考察居民的新住址来了。
  他跟秘书说让他转个镜头,让他看看。估计娄昆自己也坦荡惯了,秘书也觉得这没什么,还真的把摄像头扭了一下。
  *
  VI区下着蒙蒙的小雨,娄昆身边里三层外三层,最近的领导干部在忙着给他撑伞,一个精瘦的副手记录员跟在他左手边,而娄昆面前的似乎是包工的工程队负责人,正被指着鼻子训,“你看这个人,一肚子坏水,你先把我钱拿回来啊!不给你干了!”
  一个小工看自己老大被训成这样,内心也很惶恐,蹲下身去要去翻那石板地,似乎还想补救一下。
  娄昆穿着皮鞋,毫不怜惜地蹭着那一块那石板下的渣滓地,道,“你这孩子!没有水泥,你不要弄了,明明的问题!你起来!”
  比起镜头前的娄昆,此时的他头发蓬乱,皮鞋脏污,既不潇洒,也不有魅力,但是凌言一下子就被触动了。
  原本他还想跟他谈一谈这几年VI区内部管委会和政府部门往来勾兑的细节,现在忽然他就不想说了。再之后他看着娄昆离开小区,问身后的下级官员,说这是谁用的工地?这样的地面以后底下还有管道要埋进去,这样糊弄以后怎么保养和及时排障?
  “你不要说整改了,清理就完了,我要对我的资金负责任的,我要谈责任的!你这质量问题,进度问题,一样一样做不好,你就这么在我面前糊弄吗?拖延这么长时间,你老说是钱的问题,钱的问题,我给你钱了你办好了吗……”
  再之后凌言就没有听了,他对娄昆那个眼镜秘书说,“记得给你们区长买点润喉的,他嗓子都哑了。”然后就切断了通讯。
  *
  稍晚的时候,他用祁家的网络内部通讯,传了一份文件到娄昆家中。
  上面明确记载了他现在能查到的,多少人挪用了政治捐款,多少人与管委会存在钱权交易,包括他的一位信重的主任因为没打点好情妇被管委会讹上,一星期前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挪用了一批款项。
  他对人防备已久,这些都曾经都是他不轻出的底牌,他以为自己一直再等个合适的时机再拨乱反正,所以不断地让苏闲继续搜集证据,等着把VI区的蛀虫一击而中,如今才看明白自己只是胆怯而已。他最开始的想法是拿这些东西和娄昆谈条件,让他壮士断腕做出取舍,如今他悉数奉上。
  快七点的时候,娄昆打来电话,说他看了几遍,谢他坦承,想请他来家里细谈。
  凌言没应他的谢,他说有人掌着明处,必然也要有人看顾着暗处,说到详谈,他欣然应允,说明天晚上就到。
  *
  他还是食言了,他说陪祁思明七天,结果还是要早早离开。
  本来他想好晚上亲自下个厨,做道菜的。虽然手艺一般但是至少一份心意,让他能和祁家父母好好告个别,谢他们这几天的照顾。他从小没体味过家庭的温度,所以他很感谢他们给他的温暖。
  但是明显天不遂人愿,那天祁思明跟他说晚上跟董事会开完会还有酒局,就不回家吃饭了。人凑不齐,饭当然是一起吃不成了。八点多的时候,凌言无所事事地就上了床,他想着要怎么和祁思明解释,翻了几个身,烦恼着烦恼着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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