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老婆问:“要精白的、细白的、还是麸面?”陶玲说:“树青说啦,越细越好,让大家解个馋。”白家老婆颠颠儿的跑回去,又拿回两副笸箩、筛罗来,放到另一个窑砵子上。把罗出的面倒在新拿来的筛罗里,来回滑着罗到另一个笸箩里。说:“这是细罗,罗出来的面一漫才细了,女子,你们睄一下(hà)。”两个笸箩里的面确实不一样,一个虽白,但发暗、发灰,另一个白得耀眼。
老婆说:“要细的还有。”
“行了,行了,这罗剩下的怎么办呀?”小芸看着第二遍筛罗剩下麸面更多,有点心疼的说。
“看你们的了。光景好的喂猪、喂羊。光景不好的,都人吃了。”
“人吃咋弄啊?”
“倒回去,磨细了,一样蒸馍。”
小芸拿起罗就要倒回转动的磨眼。白家老婆挡住说:“把这遍精白面磨完,扫净,再磨麸面。你这倒回去不全成黑面了,瓜(gǔa)女子。”接过小芸手里的筛罗,把麸皮倒回前一个笸箩里,又从磨盘上扫来一罗面,递给陶玲,让她罗起来,又去赶驴,轻快地像个小媳妇,嘴里还哼哼起了山歌:“灰毛驴嘞灰毛驴嘞,你啦快些走,俄给俄男人推炒面。细箩箩嘞细箩箩嘞,俄啦罗面面,罗得啦细面白个灿灿。……”
轻快、节奏感极强,听得陶玲、小芸脚底下颠起了舞点,鼓起掌来,臊的老婆还红了脸:“这死驴就爱听唱,不唱就不走。”确实那灰驴欢快的像在踩山歌的节奏。老婆说:“俄老了,唱不好了,咱村的小媳妇要是唱起来,好听的能把驴断死。”“谁家媳妇唱得好?”“宝旺家的、宝京他媳妇,还有,不是喧谎呢,俄家孙女子,就是生根他媳妇有花也唱得可好听呢!”
小芸看着一个人也忙的开了,就说:“玲子,你在这里先磨着,我去洗麦。”陶玲说:“你去吧。”又对白家老婆说:“大娘,您歇着去吧。这活我一人能弄了。谢谢啦!”
白家老婆说:“你一人弄,俄陪芸女子洗麦去。”提了一个桶,拿上两个笸箩拉上小芸就走,小芸扛上半口袋麦子跟着白家老婆到了井边。
3.5.2 洗麦
井口离磨盘不远,从牛圈前的歇牛场向东绕过白家院门穿过后沟口就是了。丈高的崖下用石条砌了一个一米见方一尺多高的池子。池子里的水始终是满的,池的西沿不停地溢出井水,形成细细的小溪,流向前沟。池水清澈见底。
小芸很少来井边,都是男生主动挑水,没见过这种井,不知如何下手。正在迟疑,白家老婆拿过桶到池子不流水的一边,一翻手,桶口向下伸进水里,再一提,毕竟人老力衰,身板不行,桶起来一半悬在半空,小芸赶紧搭手,提了上来。小芸自怪:过去说担水以为井很深,没敢来,这么浅的井,很简单嘛,以后自己要常来锻炼。再回头一看,池水又是满满堂堂,池沿上又哗哗的淌过清水。
白家老婆把笸箩架在溪边,让小芸把麦子倒在笸箩里。白家老婆这次拿来的笸箩比罗面的笸箩大、还长,但是没有罗面的笸箩细,也就是编的条粗孔大。溪旁不远有个石钵,滑润镜光,白家老婆把装着麦子的笸箩放入石钵中,不知怎么捣鼓了一下,溪水流入钵中,透过笸箩的缝隙,溢满了笸箩里的麦子,白家老婆开始用手搓麦,小芸也一起搓起麦子。麦子上泛起灰黄,水有些混了。白家老婆不知又怎么鼓捣一下,石坑中的水流走了,又进来新水,反复几次,洗麦的水变清了。白家老婆把水放完,叫小芸把桶里的水慢慢倒入笸箩中,她就顺着水势摇涮笸箩里的麦子,直到桶中水倒完。
小芸问:“既然都在石钵中洗净了,干嘛还要拿桶水冲啊?”
“那流过来的水不净。”白家老婆非常认真的说。
小芸惊讶,那水还不净!才离井边多远呀。忽然感觉,农民对吃食的无比崇敬。
把笸箩搬到溪边阳光下,招呼小芸把麦子在笸箩里摊开、摊匀。说一句:“让它晒着去吧,咱娘俩歇一会儿。”于是两人坐在石坑旁,边看着麦子(别让鸡、鸟糟蹋了)边谝起闲传来。
白家老婆说:“女子,你见过麦子打场吗,打净的麦子,其实并不净,灰头唛叶的全进麦子里了,庄稼里数麦子的零碎最多,不拾掇不好吃?俄们受苦人吃顿白面不容易,因此吃白面就很在意,一筛、二簸、三洗、四发、五蒸……。这石钵就专门是做来洗麦子的。洗过的面好吃,还出粉多。你别看受苦人能吃苦、穷吃苦,但挽能改善点儿,还是不凑合的,在这点上比你们城里人强。”
3.5.3 自流井的故事
小芸是个随性女子,任事不愿深究,但还是听出白家老婆的见识比一般山里老太太多,就问:“你见过城里人怎样生活?”
“怎么没见过,俄爷爷在肤县做生意时,带我住过一程(chéng)子。城里的面吃得碜牙哩。哪有俄们洗过的面好吃。”老太太有点儿得意。
老太太这一说,小芸忽然想起白家的成分:“你们家以前光景不错吧?”
老太太来了兴头:“要说俄娘家,那还真不错,川面上有田、圈里有骡子、院子里有大车。八路一来都支援啦,还赚了个开明人士。白家不行,穷的叮当。”
“那怎么就定了这么个成分呢?”小芸出身不好,对成分问题总有些纠结。
“还不是就是为了这口井。其实沟里这六姓人家都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强哪里、差哪里。这山里地多,大家种了这块、种那块,过去人少,种不过来的。只要不是外村人来种,谁也不计较。你荒了的地,他去种了;他荒了的地,你去种了。你要是霸着,大家就说,你有本事把它都种上。”老太太站起来轰开了偷偷接近笸箩的鸡婆们:“当初进山的时候是白家的先人最先发现了这个泉眼,好水,大家这才定居下来。白家就在泉旁挖窑垒院(因此白家就是离井口最近的一家),给泉眼挖坑砌池。这汪水对村里太重要了,六姓就公推白家负责护着这口井。定了几条规矩:一不能在井边采石、建窑;二不能在井周边放羊、栽树;三不能在井边洗涮腌臜(a za)物件。”
小芸听着这几条规矩,新鲜好奇,刚要问,老太太又接着说起:“这几条规矩别以为简单,一漫难办呢。远的不说,就是年巳,同升老汉在硷畔坡下栽了两棵梨树,俄家那灰儿不干了,和同升老汉吵了一架,顶着地主成分的帽子跑队干部那里告了一状。”
小芸惊讶的说:“就是你们家的那个白增喜!”白增喜在地里从不说话,见了知青躲的远远的,实在绕不开了,也要点头哈腰,问他话,回答跟蚊子声似地,嗡嗡的听不清。但他从不哭丧脸,不管什么时候总是叼个烟锅一副微笑的脸,琢磨不透他是诡笑、嘲笑、窃笑还是嬉笑。绝对想象不出这个人能吵架。“后来呢?”小芸急着问。
“队干部就去丈量那两棵树的远近。”同升老汉家也就是二女子家,在井峁子的西南边,右邻麦场天窖,左邻后沟,上靠去酒坛沟的山路。她们现在坐的地方就面对同升家硷畔。是村里离井口第二近的家户。“丈量到硷畔下,刚好25丈。同升无话,拿起镢头就把梨树砍了,扔到柴堆上去了,但是心里不顺,你没看见他刚才牵驴的时候,一副驴脸样子,那是睄见俄啦,哼。”
小芸没注意同升老汉的驴脸,倒是白家老婆的一席话引起她一系列好奇的问题:“为什井边不能种树?”
“稍林深、树植多的地方冒出的井水喝了要得病的,特别是大骨节病。你没看见胡老三(就是知青叫胡干大的),走路腿弯得像□□似地,他就是在锅塌沟喝那种水得的腿病,搬过来以后就好多了。”
小芸还想问为什么植物多的水喝了就得大骨节病,想想,老太太可能也讲不清里面的科学道理,还是自己去探究吧。想起自己背石板砸坏脚趾的事就问“冷庙沟找块石头那么困难,井边就有石头,为什么不让挖呀?”
“井边的石头还敢挖,这石崖后面就是黄土。谁知道这水脉通向哪里。先人曾打过井边石头的主意,挖了几块,水立时就小了,从此不敢再动。”
“什么是腌臜物件呀,我们想洗几件衣服行吗?”
“不行!不行!尤其是女人的东西,千万不要拿到井边来洗,洗出恶水,全村人都要骂呢!”
“那怎么办呀,都半年没洗衣服了。”
“说你们城里人费衣料,不是穿坏的,都是洗坏的了。”
小芸笑笑,心说,还在城里生过呢,这可真是谬论,这个谬论她已经多次听到村里人叨唠了。
白家老婆看小芸走神发愣,以为她在发愁,就说:“你们要是实在想洗,最近的泉水就是首阳沟了。出前沟,拐过你们知青窑的西崖,路北第一条沟,就是首阳沟。沟掌上就有一股好水。那水少喝点还行,喝多了也要闹病的。”
小芸握住白家老婆的手说:“知道了,您放心吧!”心里隐隐一动:自己这个出身不好的子女怎么和这个地主婆这么亲近呢。这么一想又回到最早的疑问上来:“您不是说你家的成分全是由这口井引起的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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