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别鸣就在自己身边站着。
茂十一想,他现在有家眷了,不能意气用事。无论在家还是在外,都应该敛好自己的孩子脾气,做一个合格的好大人。
“你想回自己的房间,还是我的房间?”无视了那两个人,茂十一牵着别鸣的手目不斜视地来到客厅,把背上的大包扔在地板上,然后尽量靠近别鸣的耳朵小声道,“不要搭理那个胖子,他是我一亲哥,脑子有病。”
别鸣点点头:“我想去你的房间。”
茂十一从背包里翻出一盒包装精美的点头递给别鸣:“饿了就先吃这个,要是困了把衣服脱了再睡觉,一会儿我去做饭,做好了叫你起床。”
“你不累吗?不是说要叫外卖?”
“哼。”茂十一瞅了祁歌一眼,极为不屑地努了努鼻子,“我一看见他就精神了。你不用管,看见他绕道走,给你红包也别要,这个人的心肠坏得很。你快回去休息吧,你的任务就是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剩下的事情不要操心。”
别鸣说“好”,接过点心便往茂十一的房间走,房间里安静地如针如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但他好像是盲人,对此视而不见,专心致志地走自己的脚下路。
刚走了几步,别鸣忽然想起了公文正和段方简,又折回到茂十一身边,伸出手跟他要耳环。
看着别鸣严肃认真的表情,茂十一忍不住地笑,摘下耳环放在别鸣的手心里后,又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刚说了让你只管自己就行,结果还是没忘了这俩人,别鸣啊别鸣,你可真是个讨人爱的大宝贝。”
说完就在他的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
别鸣面无表情地往房间里走,耳根却红了。
茂十一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在众人面前宣示了自己对别鸣的所有权。
姜尔歌“哐”地一下关上了自己的房门,独自躲在房间里吃陈醋生闷气去了。
夏目狸舟还在厨房里煮面。
大厅里只剩了茂十一和祁歌两个人。茂十一在别鸣面前笑得很开的脸,瞬间耷拉下来,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很难让人产生亲近感。祁歌因为体型优势,就算紧绷着自己的表情还是一副喜感爆棚的模样。
“你怎么又跟来了?我那天不是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吗?”茂十一用力扔掉手里的一件外套,目光恶狠狠地剜了祁歌一眼,顺势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
祁歌的双手插在裤口袋里,一直没抽出来过,他就这样懒懒地走到茂十一眼前,一挺肚子靠在后面的墙上,眼睛一直黏在茂十一身上,不像茂十一那样暴躁,他用阐述事实一般的平淡语气道:“当初你下山来是干什么的?”
茂十一这才发现自己坐下是个很不明智的选择。
他本来想用这种强硬的姿势在气势上打击打击祁歌,因为不管怎么说,祁歌就是他的亲哥哥,在妖怪界里,长幼尊卑的传统一直保存延续得很好。
祁歌看起来只是很随意地站着,目光却能居高临下地压制着茂十一,这让茂十一心里很不舒服。
“我说了很多遍了。”茂十一稍有些心绪地放下翘起的腿,但还是硬着头皮地倚在沙发背上,以一种不得不给自己撑场面的桀骜不驯的姿态。
“那我告诉你。你下山入世,是为了积攒功德,更是为了拿回属于你的第九条尾巴。为什么?因为你的使命,你要成仙,你需要拥有强大的仙术,这样你才可以救回我们的父母和家人!”
一直老神在在的祁歌说到“父母和家人”的时候,突然向茂十一发难,用肉眼不可察觉得速度闪现到沙发前的茶几旁,半蹲着出现,一拳将茶几砸得粉碎。自始至终,他的目光一直看着茂十一的眼睛。
那一瞬间,茂十一看到了祁歌严重熊熊燃烧的大火。
“你下山入世,不是为了跟你尾巴的宿主谈恋爱!更不是让你惺惺相惜、你侬我侬!茂十一,你最好给我记着,你眼中不管是有天下苍生,还是那个别鸣,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我的家人。你想要成仙,我祝你成仙!你不能杀人,我替你杀人!你不知道取出尾巴的方法,我千山万水给你寻来...只要你能入得仙班神籍,我就是变成厉鬼幽畜也是心甘情愿的。但是!但是你别拿着我的耐心当屁放,别拿着父母姐妹的性命当玻璃珠玩。”
茂十一知道祁歌是真的生气了,在禅东的时候自己还能插科打诨地忽悠他几句,现在不行了,祁歌生气了。
是啊,他们一家十三口人,浮春山上的一个大家庭,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少了个七零八落。
大姐、二姐、三哥、四哥和九哥冲在前头为他们扛着大火,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便离他们而去。剩下的八个人,除了最小最受疼爱的小十一,和体格最大的老七,也都烧得面目全非、奄奄一息。
后来他跟着祁歌去求观音菩萨。
菩萨说,这是他们身上本该有的业。
两千年前,那时候还没有茂十一。
那几年的世界很不太平,他们所在之处战火绵延,饥荒连年。猫爸猫妈尚且年轻,带着自己的十个孩子奔波流离,又被战争蒙了双眼,激起了身体里肆虐好战的性子,一口气咬死了一整个城池里五百多口人命,而那时候祁歌因为被流矢射中了后腿,一直窝在家里养伤。
菩萨对茂十一和祁歌说,因果循环,身上背负的人命债总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
后来是怎么说服观音菩萨的?
茂十一忘了。
只记得菩萨答应说,可以让出一块千年寒冰让他们把家人放在上面延续生命,但是她不会救他们,因为那样就会对不起两千年前无辜死去的五百条生命。但若是他们能积攒功德偿还了命债,并入得仙班,有了足够的本领来救活他们的家人,自己也不会插手阻挠。
于是,祁歌便游走三界以攒功德,茂十一则是安心修炼来求得神籍。
一切都很顺利,只差取回茂十一的第九条尾巴。
茂十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脑袋里有很多问题想要问祁歌,但现在的状况显然不适合。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没有一分一刻忘掉他们。但是七哥,我的尾巴现在把别鸣的眼睛当成了它的共生体,一生共荣,一灭同毁。”茂十一把手插进头发里,烦躁地抓了两下后脑勺,“它现在...拒绝我的靠近。”
祁歌眨了眨又大又胖的圆脸盘子上,一对像缝儿一样的眼睛,刚才的怒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心宽体胖的乐观处世者:“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你身上的肥膘不要你了,自己跑了,头都不回、毫无留恋地贴到别人身上掉不下来了。”
祁歌大咧咧地一笑:“那感情好。”
茂十一:“......”
“不是,我是说,那该怎么办?总不能等别鸣那人寿终正寝,等那条尾巴不得不自己脱落下来。”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
祁歌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他就地坐下,注意到了一地的碎玻璃和散架了的木质结构。他看看身旁的狼藉,再看看茂十一,伸出一根食指别别扭扭地指向了自己:“这...我,我干的?”
“昂。”茂十一抬了抬下巴,故意吸了吸鼻子发出很响的动静,“不然呢?还有谁?”
“哎呀!”祁歌一拍大腿,整张脸都扭曲在了一起,看得出很深很深的悔意,“我是21世纪拍的上号的百佳公民,怎么能毁坏人家家里的财产和物资呢?唉...还是修炼得不够,赶紧把它修补好最要紧。”
茂十一撑着下巴看自己的哥哥“演”了这么一场打脸剧,刚才慷慨激昂的好像不是你。
祁歌用法术很快将这张桌子恢复了原状,不停地给它道歉,还说什么如果有机会一定登门谢罪,买上好的补品孝敬您的爹妈。
茂十一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桌子是没有爹妈,也不需要补品的。
“七哥,我...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嗯,什么事?”
祁歌不生气的时候,就像是可以铺满整片天空的大团棉花。不管是什么硬物还是放肆的话冲撞了他,他都能十分巧妙地化解然后反弹给你。你要是有委屈和眼泪,他也能悉数给你一一吸走化解。
一只绝世好猫。
茂十一局促地搓了搓手,像是人类家庭里的小孩子向父母要零花似的,终于存够了勇气,他问:“哥,我...是咱爸咱妈亲生的吗?”
“啊?你说什么?唉,不是我说你啊小十一,你明知道我的耳朵在那场大火里烧得听不见声音了,还用这么小的声音跟我说话,是不是诚心气我的?”祁歌假惺惺地演着戏,一面斥责茂十一的不对,一面站起来往厨房走,“那谁来着,你煮的面挺香啊,让你猫爷来做你的小白鼠先尝尝味?”
茂十一:“......”
全世界有种种的不对,他都有办法一一惩治。唯一惩治不了的,除了别鸣一个,剩下那个就是祁歌。
也许是欲盖弥彰,茂十一老早就察觉出自己和这个大家庭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也捅不破的纱了。不用非得听父母,或者是祁歌亲口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