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鸣摇了摇头。
茂十一放开别鸣,往旁移了两步,直勾勾地盯着那座城堡的模型,同样摇了摇头。
林鹿看两人的状态都有点沉闷,便请两人坐下,把自己办公桌上的水果盘端给了别鸣:“别鸣所展现出来的世界有好有坏,可我不是还没给你们做治疗吗?这么消沉做什么?”
“这不是治疗吗?”
“这当然不是治疗了,不过,也算是疗愈吧。这是你们第一次来,我们第一次面对面地聊天,作为心理治疗师,最先做的当然是先深入了解自己的患者,然后才能对症下药。”
别鸣的眼角仍然潮湿着,但却没有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悲伤的神色。
他抬头与林鹿对视着,问道:“那我是很严重吗?是不是治不好了?要不就算了,我知道会这样,跟在高中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林鹿坐在别鸣旁边,微微侧着身子,与别鸣的视线平齐:“当然不是了。”
“不是吗?”
林鹿笑道:“我还没开始治疗呢,你就从‘城堡’里自己走出来,自愈得差不多了。你要是说自己严重到治不好,那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个治疗师当得还称不称职。”
她担心别鸣不相信自己的话,于是又拉着他的手腕来到了治疗箱前:“你看,你的世界里已经有了绿树,它们表现出的是不容易摧毁的、强大的生命力,而这两份强大的生命力象征中就有一份是完完整整属于你的。”
“那我...”
“你只要跟着我走,跟着茂十一走,完全没有问题。”
别鸣道:“好。”
“好孩子。”林鹿拍了拍他的肩膀,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口误后,赶紧笑了笑,道,“别鸣,最后一步是要拆除自己的作品,让这个沙箱回归最原始的状态。那么我现在问你,你愿意自己拆除吗?”
别鸣看向茂十一,转而看向自己的城堡,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沉默了下去。
“没关系。”林鹿安慰道,“但是我要跟你说清楚,即使你不愿意拆,等你走后,我会亲自动手,让它恢复原样。我需要让你知道,我不会保留你制作出来的世界。”
“我想自己拆。”
“好。”
林鹿退回到茂十一旁边,静默地观察着别鸣的动作,以及他拆除模型的顺序。虽然别鸣的世界很简单,只有三个模型,但他拆除的顺序还是能反映出一些问题的。
一般来说,越是靠前拆除的,越是患者认为急需解决的困扰他的问题。
别鸣先是将城堡放回了原处,又把代表他和茂十一的两棵绿树一起拿在手里,然后放回柜子上。最后才是轻轻地把中间的“孤岛”向四周抹平,被“海洋”隔开的两块陆地,终于融合在了一起。
林鹿想,其实别鸣在内心深处,还是渴望与这个世界和解的吧...
茂十一用仅能让林鹿听清的声音,极小声地询问:“我对别鸣来说,真的有那张图上表现出来的那么重要吗?”
林鹿道:“我不知道你怎样看待跟别鸣的关系。但是在我看来,别鸣已经跟你建立起了十分紧密的关系。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他十分依赖你,像孩子依赖自己的母亲一样。很多小孩子都会把自己的妈妈当成自己的唯一。”
“他居然把我当他妈?!”
“我倒不是这么意思,我就是打了个比喻。”
茂十一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看得出来他对林鹿的这个比喻特别的嫌弃:“那你意思是什么?”
“我是说他对你的依赖性很强。他能走出那座城堡,完全是因为你。”林鹿朝着茂十一挑了挑眉,嘴角扬起的弧度里多了些八卦的味道,“嗳,我说真的,你就没发现别鸣在用他制作的箱庭作品向你表白吗?”
茂十一疯狂摇头。
“什么?这么明显都没看出来?”这回换做是林鹿不明真相,紧皱眉头了,“你不是喜欢别鸣吗?”
☆、第三十二章 说到底,我还是得给他当妈
“嘶...”茂十一被震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刚要反驳,却先看了别鸣一眼,确定他还在整理沙箱没注意他俩的时候,靠近林鹿,压低声音的同时,还不忘咬牙切齿,“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他了?”
林鹿抿了抿嘴,一眨眼睛,表现得像只无辜的小白兔:“两只眼睛。”
“积年累月地长了灰,是该挖出来换一双了。”茂十一翻了个白眼。
林鹿笑着不说话,从自己办公桌上的抽屉里拿了一份氟伏沙明给茂十一。
语气严肃地叮嘱他:“别鸣好得太快,我担心他一有点不顺心的事,这个内心情绪就会反弹。这个药的药性很大,可以迅速减轻抑郁患者的消极观念。如果别鸣再有自杀的念头,就喂给他吃,口服药,每日100到200之间,分两次服用。”
“哦,好。”
“如果别鸣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能不吃药还是不要吃。治疗抑郁症的药,多多少少会有些副作用。”林鹿看向别鸣的背影,“一个人在药物的帮助下麻痹痛苦,他自然也不会感受到周围的快乐和世间的美好。跟借酒消愁一样。”
所以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而心药之一,就是真心和陪伴。
茂十一双手环胸,大老爷一样的坐姿几乎半躺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本来是去收拾箱庭模具却玩沙玩上瘾来的别鸣。
终于还是忍不住,用手肘戳了戳林鹿,悄咪咪地问道:“嗳,你从哪儿看出他很依赖我的?”
林鹿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不是典型的口嫌体正直嘛?
林鹿脑海里已经脑补出了一部大戏:嘴上说着别鸣没有在向我表明啦,你眼瞎看错了,我没有喜欢别鸣啊,你老阔有问题之类的,实际上嘞?假装不在意地偷偷问,你是从哪里看出别鸣很喜欢我的?
语气里还带了点小得意。
“怎么?”茂十一不自在地上下打量了一眼林鹿,“你笑什么?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憋说了,越描越黑!
某人用手捂着嘴,憋着笑摇了摇头,又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冲茂十一竖起了大拇指。
茂十一:“???”
毕竟是专业的心理治疗师,林鹿清咳两声,坐直身子,便恢复了较为严肃认真的表情。
“一般来说,亲密的关系最直接的表现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你坐在哪里的时候,他就会坐在你旁边,很依恋,很安静。①别鸣觉得你要离开的时候,会很紧张,但是你看现在,当他确定你不会离开,确定你就在他身后的时候,他就可以很认真地投入到一件事情当中。”
茂十一晃了晃脖颈,心情大好:“还有呢?”
林鹿无奈地撇了茂十一一眼。
怎么的?看这个样子,是听上瘾了呗?
“你之前跟我说,他在遇到些困难的时候都是等待别人去拯救他,从不去想自己应该要怎么办,是吧?”
“他总是这样。”茂十一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深深呼出一口气,“上一次,他把米汤打翻了,那汤全在他睡衣上兜着,他就这么让汤兜着,也不知道捯饬捯饬,就看着我。我就想,他是不是出生的时候把脑子落他妈肚子里了?说不定他还真把我当他妈了。真的是彪。”
“这其实是婴儿身上才有的现象。饿了哭,拉了也哭,有点不舒服就哭,然后等他所依赖的大人来解围。别鸣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婴儿,但是他知道哭没有用,因为他没有可以依赖的那个人。”
林鹿看了一眼茂十一,感觉他要发飙,求生欲极强地赶紧补了一句:“...我是说,在你之前。嗯。在你之前。”
“就这意思,我还是得给他当妈。”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完,”林鹿解释道,“因为别鸣小时候就没有得到过应该受到的关注,没有人教他怎么待人,怎么处事,所以你的任务就是陪他‘长大’。慢慢地教他怎么自己去处理问题,你最终会发现,他的成长是很惊人的。”
茂十一不耐烦地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的毛衣,边穿羽绒服边对林鹿说:“说到底,我还是得给他当妈。”
别鸣很敏感,哪怕是自己专注于玩沙,可身后一有动静,他就能立马把自己的精力从中转移出来。他走回茂十一身边,问道:“要走了吗?”
“嗯,走吧。跟她没什么可聊的。”
林鹿也站起来,微蹙眉头以示不满:“请不要用这样不屑的语气跟你的主治医师说话,更不要小瞧你的主治医师。”
茂十一首次对林鹿的智商产生了质疑,他把别鸣拉到自己身前,然后双手握住别鸣的肩膀往林鹿眼前一推,道:“让你把眼珠挖出来换一双你不听。瞪大眼睛看看你的患者,再跟我说一遍,你是谁的主治医师?”
林鹿:“......”
她第一次见如此嚣张的病人家属。
“人都说,交了女朋友就等于是领养了一个女儿,我看啊,你就认了这个‘妈妈’的身份吧。”
茂十一在临出门前“哼”了一声,拉着别鸣的手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