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清决内心翻想着,时间真是打磨人的玩意儿,曾经最正直清洁,最追求真相的警官,在家中坐久了竟也会坐到脑袋腐朽思想退化,越活越回去了。
易清决的表态明显是不愿服从。
易父拿筷子拼命敲桌子,恨铁不成钢地:“你再这样拖延下去,拖到你退休这个功都立不了!你想一辈子就当一个肩上没两条杠的小队长吗?等你退休后你就会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爸,你给我取的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我还没忘记,难道你就先忘了?”易清决看着瞬间呆怔的父亲,一字一字告诉他,“清正,果决。现在你只要果决,不要清正,那我这个人,还算一个完整的人吗?不找出这个案子的全部真相,我绝对不会罢休。二十年都这么过来了,我还怕再陪它耗掉剩下的几十年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那些下属,你的那些兄弟?你让他们这样陪你耗着?你想让两代警员的青春都栽在这个案子上吗!”父亲气恨极了,他痛恨这种年轻的“无知”。
“我就算自己不做人了,也不能挖火坑给他们跳。那些翻案的错案还少吗?那些被办错案的领导带上高位再跌下来的还少吗?你别以为王胜强是个连环凶手,这个侥幸心理就能存了。我不能存有这种侥幸心理,也不会存着这个侥幸心理!”
易清决态度坚定,一心要跟第三个凶手耗上,不管第三个人有多难找,他都要把那个人挖出来。凶手谁找到的、案子谁破的无所谓,他不稀罕那些功名,谁能把那个凶手找出来,谁能还海岛连环杀人案一个真相,这个功名就给谁。
他很放希望在尹舜身上,尹舜洞察细微,心思缜密,看到的东西比他多,解决疑点的速度比他快,他所能办到的、不能办到的事,尹舜在将来定会一一办到。
尹舜再次来到红砖老房子,是独自一人前来的。
不知为何,尽管已经知道秋立志是刑侦教授而非真凶,他仍觉得这所秋立志居住过的房子,透着渗人的凉意。
这种渗人阴森的凉意,生像是房子主人带来的。怕是秋教授入戏太深,让这所房子也变得像是真凶居住过的房子。
房子依旧没电,开不了灯,尹舜打着手电筒上二楼。
当初从这个抽屉里翻出来的现场照片,还在地上胡乱地躺着。
尹舜捡起地上那些照片,借着手电筒的光,一一翻看起来。他记得秋立志说过,这些照片全是他抢在警队人员到达现场时拍的,为的是拍下真正的第一现场,不被警方和物证科留下的痕迹干扰。
翻着翻着,尹舜蓦地顿住。
即便那天和夏槐在这里因为突发情况,他没将这些照片拿到手上查看,但他依然在那短短的时间内,清楚地记住了照片的数量。
而现在,在他手上的这些照片,比他最初看到的那些照片的数量少了。
他再次将这些照片翻看一遍,发现好巧不巧,少的就是莲庭案的现场照片。
谁会来拿走莲庭案的照片,又为什么来拿走莲庭案的照片?而且只拿走莲庭案的照片?
这个问题在尹舜心目中是有模糊答案的,但他不敢确定下来,他在为那模糊答案找合理的解释。
夏楠跟向昱新的婚礼将在后天举行,这天他们夫妇二人去逛婚纱店,非要叫上夏槐和尹舜一起去帮她看婚纱。
夏楠说,向昱新只会不管她穿什么都说好看,给不出什么意见,要尹舜和夏槐帮她一起看。
他们逛的婚纱店是本市最大最奢华的婚纱店,店内装修得跟城堡一样,每一面墙壁都挂着款式不重的漂亮婚纱。向昱新今天包下了整家婚纱店,夏楠穿梭在这“城堡”里,是今天这座“城堡”里唯一的公主。
夏楠如今已能靠新的假肢正常行走了,人更加有自信。穿上婚纱后,大裙子把假肢一遮,完全看不出她和正常姑娘有什么分别。
夏槐知道,女人一生最幸福的就是这个时刻,所以他决定,今天一定要好好地陪妹妹看她这生只会穿一次的婚纱。
可如同和女朋友逛衣服店的男人,心里总想要好好陪着女朋友,帮女朋友看不到几套衣服,人就往休息座椅一瘫,再也没审美的精神。
放在夏槐和尹舜身上也是如此,帮夏楠看不到两套婚纱,俩人便去坐在椅子上等着。到头来还是只剩向昱新时刻捧夏楠的场。
“好看。”
“好看。”
“这件也好看。”
向昱新来来去去都是这几句,夏楠气得说不出话。
夏槐和坐在身边的尹舜讲了半晌话,见尹舜没回应,一看他,才发现他在做自己的事情。
尹舜在看莲庭案的资料,几张照片翻来覆去地看,资料翻到底再从头翻起,上面写着的文字,他逐字逐句地钻研理解。他只恨自己没生在那个年代,再怎么详细的文字描写,再怎么清晰的图片,也比不上真真实实到现场接触到那些证物来得有效。
“尹舜,我和你说话呢。”夏槐戳了一下他的胳膊。
“啊?”尹舜回神看他。
夏槐望着尹舜的脸叹出一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你这个眉头,从那天专案组出来后就没松下来过。”
尹舜淡淡地笑了笑,算是勉强松口气给夏槐看。
“你刚刚和我说什么?”尹舜放下手中的资料问夏槐。
夏槐身子尽量朝他坐正,正经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尹舜的心思瞬间全从案件上收回来了,莫名有种危机感,怕夏槐突然来句他其实心里有别人了。
第五十二章
见尹舜一脸紧绷认真的表情,夏槐稍微没那么严肃了:“你怎么样子看起来这么紧张?”
“我怕你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来。”
“也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夏槐说,“之前秋教授推荐我去看的那个中医,你还记得吗?”
“裕德中学对面的那个?”尹舜没忘记,他现在心里还能默背出“一帖药分三遍煮,一天喝三次,少一次没效”。
喝那个中药还是管用的,那段时间夏槐明显睡得更安稳了。
“嗯。最近在追查肖玫案的神医,我才想起他的。”夏槐原先是不想提这件事的,有关他压在心里的那件事,他只盼永远遗忘。只是见尹舜最近总在为这个案子发愁,心中委实不忍,“那天他让你出去后,就问我,是不是杀过人。他说,有不少杀人凶手找他开药过,他会给那些人的身份保密。那些杀人凶手,现在有的还没被抓到。”
尹舜没立即意识到这是条线索,反而是松口气,这口气松在夏槐没说出“我心里有别人了”这样的话。
直到一口气松完,尹舜才意识到夏槐给了他一个什么样宝贵的信息。
正在这时,夏槐手机铃声响起,见到来电显示,他起身走得远远去接电话。结束通话后,回来说了句:“我有急事,先走了。”
也没等尹舜问清什么急事,他就去和夏楠及未来妹夫道了别,匆匆离开。
“有很重要的事情,快来清郊河畔见我,记住自己一人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收到白泽廷的这个指令,夏槐即刻搭车前往清郊河畔。
清郊河畔是海岛出名的钓鱼圣地,虽有这样的名号,真正在河边钓鱼的人却是极少数的。尤其今日天气阴阴,蜻蜓在河面上低飞,恐随时下雨,因而河畔几乎没人来钓鱼。
夏槐来到这里,一眼望去,河边钓鱼的身影只有一个。
深蓝上衣,带着个鸭舌帽,白泽廷装备齐全独自一人坐在河畔,手握着钓鱼竿,钓鱼线垂在远处河中,等待河鱼上钩。在他身边还有一个钓鱼位,似乎是为夏槐准备的。夏槐感觉这个场景何其熟悉,难道不是小时看的港产谍战片经常出现的画面?
夏槐慢慢走上去,站在白泽廷旁边,轻咳一声,提醒他自己来了。
白泽廷瞥他一眼,眼珠子往离自己身旁不远处的钓鱼位斜了斜:“给你准备的。”
夏槐捡起已套上鱼饵的鱼钩,像模像样地作势往河里一丢。鱼钩没丢出去,又飞弹回来,差点直接甩白泽廷脸上。
及时避开蚯蚓鱼饵的白泽廷皱眉看他,夏槐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玩这个。”
白泽廷一声鼻息,也不管他会不会甩鱼钩了,自顾自讲起找他来的目的:“今天让你来,是有事情需要你帮忙。”
“白队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只管吩咐吧。”夏槐记起娄京曾提示过他的,白泽廷先前把他推进警校,死活塞那么大个人情给他,以后一定有事要他做。这个“以后”,到底还是来了。人情夏槐欠了白泽廷一大个,白泽廷有事相求,他不可能会说不。
也不把需要帮忙的事直说,白泽廷目视前方湖面中微微浮动的钓鱼线,说:“先听我讲个事吧。”
“您讲。”夏槐一边听着,一边摸索丢这个鱼钩的正确方法。
白泽廷只听耳边夏槐甩鱼钩的声音呼呼响,不受其影响地慢慢讲道:“我以前刚进缉毒队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兄弟。我跟那个兄弟一开始很不对付,他胆小,怯懦,根本不适合当缉毒警察。他说他也不想来缉毒队,他最想做的是文职,是因为他父亲想让他做缉毒警察,他才进缉毒队。”扯嘴角嗤笑一声,白泽廷接着说,“我一开始很看不起他,没主见,没能力,活像个废物,也不知怎么考进来的。三年前东南亚毒枭猖獗,利用香港的港口贩毒,开启了那年中国最大的地下毒品市场。香港警方联系到海岛公安部,说毒贩子里有海岛人,想向海岛公安借本地的警察去当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