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天台装着三个睡不着上来透气的人,这口气怕是没法全透过来了。
房东在一旁哆嗦了一会儿,问夏槐:“你又做噩梦了?”
夏槐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房东嗤笑一声说:“不是一两回了,以前有的时候,半夜叫得我在楼上都能听见。”
夏槐又惊又尴尬,问:“那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就想听听,”房东牙齿颤了颤,“看你一次能嚎多久,看你嚎的时候能说出些什么。”
夏槐无语极了,尹舜看了这个房东一眼。
房东说:“这样,我给你推荐一个老中医,很厉害的,你找他开点中药喝一喝,没准就好了。”
夏槐不太想折腾,正要婉拒,尹舜却抢在他前头问:“在哪?”
房东说:“山鹅路裕德中学对面。”
第二天一大早,尹舜就拉着夏槐要去看那个老中医。
裕德中学离他们这里不远,公交无直达,打的太浪费钱,夏槐本想自己骑着电瓶车去,才发现这几天没用到小电瓶,小电瓶已经没电了。
尹舜牵出自行车说:“上来,我带你。”
尹舜的自行车后面有两个可以站人的脚踏,还是当初夏槐弄上去的。现在真要他站这后面,他就觉得有点不合交通规矩。
尹舜看了眼时间说:“七点零三分,交警估计还没睡醒。”
夏槐被他说服,踩上了自行车后面的脚踏,尹舜唰地骑车走了。
中学以后,夏槐就没让人用自行车载过。他抓着尹舜的肩膀,脸被呼呼的风胡乱扑打,怀旧中带着陌生的新鲜,心里居然有一丝不适应的紧张,可等适应了之后,望着沿路的风景,竟觉这也是种享受。
十分钟后,俩人到达裕德中学对面。
一排还没开门的店面中,夹着一家极小的大门开敞的诊所,满头白发的老中医戴着老花镜坐在里面正低头记些什么。
把自行车停好,尹舜和夏槐一前一后走进诊所。
老中医问看诊的是哪个,夏槐说:“是我,我平时睡不好觉,别人推荐我来这里看看的。”
老中医愣了会儿,懂了什么,说:“我看诊时不习惯病人以外的人在场,另一个小子,你上外面等着。”
尹舜明白他说的是自己,不情不愿地走出诊所,在诊所外面看着夏槐。
老中医把玻璃门关起,夏槐主动说起自己的症状,老中医打断他,直接问:“你杀过人吗?”
夏槐呆滞,刹那间,毛孔大张,汗毛竖起,一身冷汗泛了起来。
老中医这个问题不像问着玩的,正经严肃地说:“有的话可别瞒着我,瞒着我,我不好给你开药。”
夏槐手指略微颤抖:“我……”
老中医老花镜下微凸的眼睛犀利地盯着夏槐:“你有。在你的认知里,你杀过人。”
“……”夏槐感觉身子被抽空似的,僵得不能动。
老中医起身去药柜,找出几张包药纸,边抓药边说:“以前有不少杀人凶手晚上睡不着,都来找我开药。知道为什么都找我吗?因为我从不会把病人的秘密泄露出去。那些人,现在有的还没被抓到呢。”
夏槐艰难地勾了勾嘴角:“您在开玩笑吧?”
老中医飞速地包好药:“哈。我这个玩笑讲得还好吗?”
夏槐拧着眉毛,一个笑挤得非常难看。
一袋中药飞到夏槐面前,老中医坐回桌前继续写东西:“一帖药分三遍煮,一天喝三次,不能忘了。少一次就没效果了。”
夏槐要付钱,老中医说:“我不和杀过人的人有交易,你走吧。”
夏槐从诊所里出来,脸色白得难看。尹舜上来关心道:“怎么了?”
夏槐强笑道:“没什么,想到得喝中药就想死。”
尹舜接过药来看了看:“医生有没有说这药该怎么喝?”
夏槐麻木地重复刚才医生的话:“一帖药分三遍煮,一天喝三次,不能忘了,少一次就没效果了。”
尹舜默默记在了心里。
第二十四章
夏槐对自己身体的事情总是不上心,将老中医抓的几包中药拿回来,扔桌上就不想去理。
尹舜比他上心得多,每天替他把药熬好,吃饭前必须得监督着他把药喝下去。
年三十,附近的住户都差不多空了,这地方住的几乎是外来客,一过年全部不见人影,方圆几里也许就剩夏槐这一个住户。
房东也走了,说是儿子接他去过年,夏槐头一次知道他还有个儿子。
本就跟坟地似荒凉的地方,变得更加空荡阴森,一点年味都没有。
夏槐年三十就开始加班。尹舜起早熬了两次药,一次让他吃早饭前就喝,一次放进保温杯里叫他带走,提醒他中午吃饭前得喝。
晚上夏槐下班,带着一个红色塑料袋和空保温杯回来,看见桌上一碗中药已经熬好,不由叫苦连天,尹舜给他熬药比去上学还准时!
夏槐皱巴着一张脸问:“这药还剩几天的量?”
尹舜给他比了三根手指头。
夏槐绝望地说:“我不治了,让我死吧。”
尹舜上道地拿出一包大白兔奶糖:“乖,喝了它,这些就是你的了。”
夏槐看在大白兔奶糖的面子上,捏着鼻子硬是把今天最后一碗中药灌下去。
空碗放下,夏槐一张脸扭曲得难看至极,嘴角还残有苦涩的药渣。尹舜贴心地拆了一颗奶糖喂进他嘴里,吃到大白兔奶糖的那一刻,夏槐像是苦难之中得到了神的救援,灵魂冲过人马座百万颗流星雨般超脱。
尹舜打开电视,电视上正在放春节晚会,他看着还在嚼奶糖的夏槐问:“今晚不去跟阿姨和楠姐过年吗?”
夏槐嚼得一嘴奶香味,吃完一颗又拆一颗:“医院说我妈还睡着,不适合去打扰,夏楠每年都和中心里的人一起过年,不让我参加。往年你不在,我都是一个人吃泡面过的。不过今年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吃泡面了。”夏槐打开冰箱,把里面的菜全部搬出来,“你想吃点什么?还有菜,做得丰盛点没问题。”
尹舜随和道:“吃什么都行。”
“那你就先来帮我摘菜吧。”
夏槐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刮鱼鳞、切肉、剁葱姜蒜,这些,统统不会,统统搞砸。
才几分钟时间,厨房就叫夏槐搞得一一团乱,连块姜都没切好。
平时夏槐做饭不是煮面就是煮粉,一到煮饭,上的菜来来去去也就这几道简单的。想做得丰盛些,经验不够。想来真的会做的菜,也就只有酸溜白菜糖醋莲藕至多一盆摊主帮忙把鱼杀好的酸菜鱼了。
尹舜总算明白,为什么他往年都是吃泡面过的。真要他自己动手做年夜饭,还不如吃泡面来得实在。
“还是你来摘菜吧。”尹舜看不下去,抓着夏槐的肩膀把他移到水池边,拿过他手里的刀,接上他的活。
抽油烟机隆隆响,尹舜做菜的侧影冷毅中又透着温暖,他下刀利索,轻车熟路,很快就把该切该削的都处理完毕。
等夏槐慢腾腾地摘完菜,尹舜一盘回锅肉已经炒出来了,看得夏槐瞪直了眼。
等尹舜那条红烧鱼出锅时,诱人的香味和卖相让夏槐直咽口水。夏槐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尹舜再让他做饭,他就把尹舜按在地上揍。
红烧鱼、回锅肉、青菜、饺子一一摆上桌面,四盘菜中间再放一盘大白兔奶糖,真有点年夜饭的样子。
一顿饭一开始吃得好好的,聊天也平平常常的聊,可忽然地,夏槐不说话了,筷子也不再动,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发呆。
夏槐好像眼睛红了一下,很快地,这抹红一闪而过。要不是夏槐陡然地怔愣,尹舜不会留意到他眼眶飞快闪去的红。
“怎么了?”犹豫了一会儿,尹舜还是决定问出来。
夏槐有意压下心头的触动,淡着语气说:“原来和人过年是这个滋味,我都快忘记了。”
尹舜手指动了一下。他默不作声地吃了一口饭,那一口饭嚼了有一会儿,咽下去后,他说:“以后你过年,都会是这个滋味。”
夏槐不以为意地笑,那点伤感一扫而尽,继续专心扫荡桌上的美食。
对夏槐来说,这也许是尹舜随口说出了一句话,可对尹舜来说,从这句话说出口以后,这就是一句承诺。是他对夏槐的承诺。
吃过饭后,尹舜注意到了夏槐带回来的鼓鼓的红色塑料袋。他将红色塑料袋打开来,发现袋子里装着的是爆竹、烟火棒和两筒无硫烟花。
“怎么买了这么些东西?”尹舜抓起那两筒烟花问,“环卫局过年放假了?”
“这是无硫无金属烟花!再说了,咱们这个地方鸟不拉屎的,环卫局哪管得到这里。我只是想,就算只有我们两个过年,总也有点过年的气氛吧?”夏槐往门外看了眼,说,“天黑了,咱们现在就出去把这些都点了吧!”
夏槐两只眼睛亮亮的看着尹舜,眼神有点期待。他可算盼到房东今年不在这里过年,以往他想玩这些东西,就算不顾虑环卫局,也得悠着房东的脸色。今年是温暖的,可以放纵的一年。
尹舜应好,提着这袋烟花爆竹和夏槐一起来到小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