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友们认为这是她的特殊癖好,倒没人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毕竟会聚集在这里的人,是一些放弃生活的心理变态。
可如若知道,苏小寒在给自己注入这些携带病毒的血液之前,是一个完完全全健康的人,这些心理变态恐怕全会自叹不如。
案情出现变化,庭审不得不延后。易清决带队上苏小寒家搜查,在她的房间内搜出了用剩下的注射器、43码男鞋、带有谭启明指纹的订书机以及小黄杨盆栽里死去的兔子尸体。
苏小寒得知事情败露,终于摘下戴在脸上的面具,放弃表演,坦然配合。
和苏小寒谈过话的心理警员说,苏小寒具有很强的报复心理。她会因为被兔子咬了一口而活活看兔子饿死,会哪怕付出惨痛代价也要报复得罪了她的老师。
半年前的夜晚,她潜入谭启明家中放蛇,无意得知谭启明患有艾滋,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准备报复谭启明。她在网上找到病友论坛,谎称自己是想报复社会的艾滋病患者加入病友群,报复的计划已在悄然谋划。
以正常的身体进行学校体检后,苏小寒开始参加病友群线下活动,她曾在矮坡下的水泥管道里遇到一个发病的瘾君子。瘾君子向她求救,而她的目光却放在瘾君子身旁的毒品上,亲眼看着瘾君子断气,她跑去偷了瘾君子的毒品。
她利用毒品在会面活动中讨好病友,伺机收取艾滋病患者的血液,并将血液注射进自己的血管中,多次发现艾滋病试纸上呈现阳性后,她自导自演了这场被性侵的戏码。
让谭启明抓去办公室是苏小寒计划中的步骤,尽管尹舜不将那张小抄扔错,她也会在谭启明眼皮子底下拿出考试前准备好了的小抄。
那天谭启明抓苏小寒去办公室,动手推她,并狠骂了她,她捂着嘴大哭。离开办公室后,她去卫生间开始制造裤子上的血,让众人看见她的异常,随后跑回家制造身上的伤。
她买了一个和谭启明一模一样的订书机,在家里拿那个订书机砸伤自己,再带去学校和谭启明的调包。
最后,报警,谎称被班主任性侵,让媒体在网络上宣传。
苏小寒说她从不怀疑有一天会事情会败露,会这么坦诚地说出一切,是因为她的目的达到了。
谭启明这个老师,收受学生家长贿赂,关照走过关系的学生,践踏穷生、差生的尊严,辱骂殴打学生,教唆学生自杀。劣迹斑斑,却依然仍在学校里安然教学,稳坐年级主任的位置。
学生向学校投诉,学校永远不采取措施,反而会训骂来投诉的学生不懂得尊师重道。向教育局举报,最多也不过口头警告,根本不会让谭启明得到实质教训。
苏小寒说,唯有以这种方式,不惧粉身碎骨的付出,才能换得他一点应得的报应。
不管这场复仇最后结果如何,谭启明的教师生涯都算结束了。他的劣迹在网上被无数人细数控诉,这些污点会伴随他一生,他在拘留所里度过的这些日子,会是他永生难忘的记忆。他的余生会在失业、被人唾骂中度过。
更重要的是,苏小寒户口本上填写的出生日期显示,她还未满十六周岁,她没有杀人,就不用为这一切行为负任何责任。
听完娄京告诉他的真相,夏槐蓦觉后背发凉,回想起初见苏小寒时,她躲在钢琴下那惊恐又惹人爱怜的眼神,夏槐的心情难以言说的沉重。
湛蓝的大海涌上细软的沙滩,白色的浪边将站在海边的脚踝包围住。今天气温二十四度,在海岛市,临春前的温度总会升高。
尹舜找到苏小寒时,苏小寒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赤着脚站在海滩上看浪花。大概是早猜到尹舜会来找自己,她看见尹舜,没有表现得多惊讶。
尹舜费尽千辛万苦找到苏小寒,只想知道一个真相:“你牺牲这么多去报复谭启明,是因为范家骏?因为高一年的时候,谭启明冤枉范家骏作弊,并教唆他去自杀?”
这个被人当作非正常人类的少年,也许不相信世上还能有更加不正常的人存在。凡是有个合理的动机,成了他坚信一个人在作案前必定该存在的必要。
苏小寒将他这个问题斟酌了一会儿,蓦地凉凉一笑,说:“其实范家骏那天被冤枉作弊,那张小抄,是我看见谭启明走过来了,故意扔过去的。”
第二十一章
尹舜顿了顿,他的猜想错了。全部都错了。
“为什么?”他问。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对我很好的人。”苏小寒说,这不是她第一次说这句话,“如果她不去文艺晚会上听范家骏弹那首钢琴曲,她就不会喜欢上范家骏。她不去向范家骏表白,范家骏就不会告诉谭启明说她想早恋。”
她越讲越快,情绪也跟着扬起波澜:“范家骏不跟谭启明打小报告,谭启明就不会把这些事告诉她的家长,她的家长就不会拿皮带殴打她,她就不会被打瞎一只眼睛然后转学去乡下的残障学校。她不去乡下,就不会在那里被老师同学和乡里人联合欺负,就不会四处求助无门最终吊颈自杀。”
波动的情绪随着她的深呼吸逐渐平静了,苦笑一声,她说:“看啊,一个人这么悲惨的一生几句话就能被讲完了。她的一生要是像说这几句话的功夫这么轻松该有多好?本来是可以这样轻松的,就是因为那个叫范家骏的人,就是因为谭启明,她的下半生要受这种折磨。为什么这些人,一个可以安然无恙地学音乐,一个可以当高高在上的班主任?太不公平了吧。”
尹舜的神情逐渐凝滞,貌似意识到事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望着那个单薄的背影有一会儿,他问:“范家骏真的是自己从楼上跳下去的?”
苏小寒片刻不动声色,忽然侧过身,牵动嘴角微微地笑。她洁白的裙子沾上了一点泥灰,迎着海面吹来的风,她的发丝随风飘摇。
响在尹舜耳边的,除了海风的呼呼声外,还有苏小寒微笑着说的那句:“你猜啊。”
她的笑脸定格在蔚蓝的天空下,所有不为人知的罪恶掩藏在这晴天下的海风中。
尹舜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这片沙滩。他只想知道事情背后的真相,知道那些没解开的谜团。对他来说,知道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临近过年,没钱回家的人都狂躁了,抢劫、偷盗案件的发生率比平时还要多两倍。
各个辖区需加派巡逻人员,巡警大队缺少人手,只得从其他警队里招求夜晚巡逻人员。夏槐主动申请晚上参与巡逻,能多赚点值班钱。
进了晚间巡逻队后,夏槐每天都要到凌晨一两点才能回家,有时候晚饭都顾不上吃。
晚上八点零三分,夏槐跟一个同事在小区里帮民众解决防盗系统问题,教他们如何利用警报器报警,如何安装公共防盗门。这些本来都是物业该干的事情,偏偏收费杂多的物业被小区里的居民赶跑了,一有什么事情,小区里的人就报警,什么事都要麻烦管理治安的巡警。
刚跟小区居民进行完一场教学,尹舜就打电话过来:“在哪?”
夏槐边走出小区边问:“莲庭小区附近,怎么啦?”
“等我十分钟,我马上去找你。”说完挂了。
夏槐以为尹舜有什么着急事,决定等一等他,于是跟同事又在这附近的街多巡了十分钟。
十分钟后,夏槐的同事肚子疼去上厕所,尹舜如约出现。
尹舜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兜帽风衣,骑着夏槐给他改造的那辆山地自行车,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保温饭盒。
自行车骑到夏槐面前,尹舜一只脚踩在地上,拿下车把上的保温饭盒递给夏槐。
夏槐万没想到他会给自己送饭,一时惊喜过望,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吃过晚饭了。”
尹舜说:“这是西洋参炖鸡汤。”
夏槐大惊:“西洋参那么贵,你哪里弄来的?”
“娄警官送来的,说你这几天的状态跟被吸血鬼榨干了似的,需要补一补。你不在,我替你收下了,想到你自己也不懂得弄来吃,就顺便帮你炖成汤。”
夏槐啧啧叹道:多好的一块媳妇儿料子,偏偏多生了个把。
双手接过保温饭盒,夏槐微笑道:“谢谢,我待会就喝。”
“现在就喝。”尹舜口气半带命令地说。
夏槐见他表情认真,深知自己拗不过他,看同事去上厕所也还没回来,唯有说:“行行行,现在喝就现在喝。”
他打开保温饭盒,吹了吹冒着热气的鸡汤,几口将鸡汤喝光。尹舜的视线一直定在他脸上,直勾勾地看着他把最后一滴鸡汤喝干净。
“我回去了。”收回保温饭盒,尹舜骑着自行车呼一下走了,来去都像阵风。
巡逻的同事回来,望着骑自行车远去的少年背影,好奇地问夏槐:“那男孩是谁啊?”
夏槐想了几秒说:“我弟。”
巡逻同事摸着下巴“嘶”了口气:“你弟?不是吧,我觉得他刚刚看你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
夏槐问:“怎么不对劲?”
“就不像看哥哥的样子呗。”同事讪笑了声。
“本来就不是亲的,远到不能再远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