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知煦微微一愣,抬头看向易煊。
少年依然看向小院,他的脸背着光,看不太清他脸上的神情,只是听他的声音似乎还算平静,他说:“造房子也是,我妈想要住小楼,我爸就花了几乎所有的积蓄,造了她想要的两层小楼,我爸总是这样的,我妈想要什么,他就会想尽办法做到。”
说完他又陷入了沉默,盛知煦轻轻放下碗,他没有出声,他知道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
这一次易煊没有沉默太久,也就过了几分钟时间,他就说:“我妈喜欢枫树,是因为她很喜欢枫叶红了的样子,我五岁的时候,她要去北京出差,正是秋天,她就说带我一起去香山看红叶,我当时,真是高兴坏了。”
易煊微微侧过脸,像是要面对盛知煦,可是他的眼睛还是看着院子里,借着灯光盛知煦看清他的表情,他似乎陷进了回忆,那一下微微的侧脸只是无意识地动作。
盛知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明白他是在看院墙边那棵枫树。他转眼看着少年,轻声说:“嗯,要是我也会很高兴。”
易煊极浅地笑了一下:“那时候,我最远只跟着爸妈去过市里的动物园,这次一下子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是首都北京,我兴奋得不得了,巴不得告诉镇上所有人,可我妈要我保密不要太张扬。我没忍住告诉了张聪,把他嫉妒坏了,回去缠着他爸妈闹着要跟我们一块儿去,当然没闹成,他又哭着嚷着要当我妈的儿子,他爸气得把他吊起来揍了一顿,哭天喊地的,镇上的人都给惊动了,这个傻逼,哈。”
易煊短促地笑了一声,盛知煦也勾了勾嘴角,但他一直看着少年,见他眼中全无笑意,随意搁在桌上的手在轻轻地不自觉地颤抖。
盛知煦微蹙起眉头,心里涌上很不舒服的感觉。他不是一个惯于倾听别人的故事给别人安慰的人,刚才他问出那个问题,只是一时话赶话没太过脑子,按他的性子,他其实根本不会去多想那些“为什么”,可他已经问了,话说得还不好听,他只是没想到易煊居然会真的在解释“为什么”,而且,似乎是很沉重让他直觉不太好的原因。
他在心中暗责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跟着小孩堵什么气,少说一句怎么了?
易煊当然没注意到他的纠结,他继续说:“我爸要忙工作,请不出假跟我们一起去,所以我就跟着我妈,我们两个人坐火车去了北京,香山的红叶真的好看,一眼望去满山都是火烧般的红,像要一直红到天边去。”
他没说,那时五岁的他,个子小小的,抬头望着那层层叠叠漫山遍野的红,对他是多么大的震撼,以至于很多年以后他再想到那片红,都会觉得心悸。
一般这种时候,听故事的人就会搭一句“后来呢?”,可盛知煦并不想让他继续讲下去,于是他用轻松的语气说:“嗯,我也看过,是很好看。”
“嗯。”易煊淡淡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盛知煦心里悄悄松口气,他实在是不习惯不适应这样的氛围,可要他现在就粗暴地打断让少年不要再说下去了,他又不忍心。
虽然才同住了几天,他也看出些不对头来,少年一个人生活,身边没有父母,有一个办事不怎么靠谱的叔叔,和几个同龄但并不是整天混在一起的朋友,他想,少年应该是很寂寞的。
一个寂寞的少年突然想要打开心扉倾诉些什么,他怎么能狠下心来拒绝?
如果他自己不愿意说了,那也许倒是一件对彼此都好的事。盛知煦暗暗想着。
沉默一会儿之后,易煊又开了口,他的声音听上去似乎还是很平静:“我们住在一家宾馆里,宾馆的隔音不怎么好,隔壁的人说话声音大点都能听到,半夜的时候我被隔壁电视机的声音吵醒了,我发现我旁边另一张床上,是空的,我下了床,在房间里找,房间里没有人,我妈妈不在房间里。”
易煊微微抬了抬头,望着院中那棵已经长成七八米高的枫树,眼神空茫:“我很害怕,吓得哭了起来,开始不敢哭出声,后来实在太害怕了,我就去开了门,在走廊里边哭边大声喊妈妈,一整个楼层的人都被我吵醒了。”
盛知煦心头一紧,他张了张嘴,想阻止易煊再说下去,却已经晚了。
易煊呼吸突然快了起来,声音轻颤,说:“他们围着我,有的人开始骂,问是谁家不管好小孩,有的人问我是不是被拐卖的,也有的要报警,宾馆的人也来了,我其实听不太清也不太记得他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乱糟糟的,他们每个人都让我害怕。
“然后我看到了我的妈妈,她从另一个房间里跑了出来,很慌张的样子,跟着她出来的……还有一个男人,我认得他,他到火车站来接的我和妈妈,妈妈说是她的同事,他们一起来开会,白天我们还一起去看了红叶,他抱过我,让我坐在他肩上,妈妈……妈妈问了我几次,叔叔好不好……好不好……”
易煊放在桌上轻轻颤抖的手猛地握紧,盛知煦想也没想,伸手覆上去,轻轻抓住了他的手。
盛夏的夜晚,易煊的身子却极明显地哆嗦了一下,他慢慢转过头看着盛知煦,盛知煦只觉得喉头一阵发紧,少年的眼神是他完全陌生的冷漠,痛苦,懊悔,自责……所有那些黑暗的负面的情绪,此刻像是全都涌进了这双原本明亮纯真的眼睛里。
第13章
易煊不是个容易七情上面的人,但也从来不曾在他眼里看到过如此多如此沉重的情绪,看得盛知煦心里一抽一抽的。他握了握少年的手,感觉这样似乎还不够,于是他站了起来。
原本他坐在易煊对面,站起身后他把椅子挪到易煊身边挨着少年坐下,不由分说地伸手揽住少年的肩膀往自己身边一拉,同时抬起另一只手将少年的头摁到自己肩上。
“不哭不哭,盛哥抱抱。”
他的动作实在说不上温柔,但声音却很温和带着哄孩子般的宠溺。
易煊的身体明显僵了,一动不动,话也说不出来。盛知煦也不管这个,揽住肩膀的那只手用力在少年肩头揉了揉,另一只手就非常顺手地在少年的头顶摸了摸。
易煊剃着很短的寸头,头发茬儿扎在盛知煦的手心刺刺痒痒的,有种奇怪却舒服的手感,盛知煦没忍住,摸了又摸。
易煊就那么僵硬地靠着盛知煦任他摸了好一会儿的头毛,才闷声尴尬地说:“我没哭。”
“嗯?”盛知煦愣了下,松开胳膊偏头看看靠在自己肩上的少年的脸,少年眼帘低垂,嘴角抿成一道紧张地线,但整张脸干干净净的,确实没有哭的迹象,盛知煦想了想说:“想哭吗?”
易煊很不好意思,眼下这种情况又让他有点想笑,他坐直身子说:“没想哭,我不是小孩子了。”
盛知煦沉默了几秒,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不是小孩子也可以哭,可以撒娇可以耍赖,也可以示弱。成年人没那么随心所欲,但也不用事事都委屈自己。”
“嗯。”易煊应了一声,许久没说话,他转头看看盛知煦,发现青年一直认真地看着他,他愣了愣,耳朵尖慢慢地红了。
“那个,”易煊抓了抓耳朵,有些难为情,“我平时不这样。”
盛知煦还是看着他,也不说话。
易煊就接着说:“我平时不太跟人说这些。”
这一段往事他连张聪这个死党发小都没有说过,这是埋在他心底最深最黑暗的秘密,即使是他自己,也轻易不想去触碰去面对,可今天不过是听了盛知煦的三言两语,他就这么说出来了。
真他妈神奇。
已经伸手去收拾碗筷的盛知煦手下一顿,把手里的碗筷放下,看着易煊说:“那你……继续?”
就刚才,几分钟前,他还不想让少年再往下说,现在又觉得,既然已经打开了那道门,不如干脆把那些阴暗潮湿的心事都拿出来晾晾,风干风干,别一直闷在心底滋生出更多的霉菌。
易煊看了看他,静了静,说:“后来也没什么了,回来没多久,我妈就跟我爸提出离婚,那个男的不是她同事,是一个什么老板,挺有钱的。”
“你爸不同意?”
易煊点点头:“嗯,不同意,两个人闹了几年,冷战,争吵,最后还是离了。他们让我选跟谁,我跟了我爸。”
他的声音和神情都平静正常了很多,说起那段离婚的过程也轻描淡写,盛知煦嚅了嚅唇,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盛知煦身边发生过也听说过不少这些离婚官司,他顶顶厌烦或者说瞧不上的,就是这种两口子离婚最后让孩子来选跟谁过的。
看上去像是特别大度地给了小孩自主选择的权利,本质上不还是欺负小孩没得选吗?都离定了,选谁还能给小孩一个完整的家?在决定离婚之前怎么没先问问他的意见?最后来选?以为抽奖呢?
可这时候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看不顺眼,就往易煊的伤口上撒盐去指责他的父母,他只是觉得挺心疼的。
那场破碎的婚姻里,易煊爸爸也是一个不幸者,从对婚姻的忠诚来说,他也许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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