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她遇见她喜欢的年轻人的时候,她会笑得分外和善,整个人都泛出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慈祥。
陆小凤显然是她特别喜爱的年轻人。
陆小凤自然也喜欢他,他总是希望,每一个女人到了薛夫人这个年纪,都能像她一样慈祥,一样美丽。那样这个世界会变得更美好一些。他总是希望世界是美好的,哪怕这个世界总是用它的丑恶伤害他。
薛夫人有一双笑眼,看着每一个人都是笑眯眯的,这一点,跟薛冰很不相同。然而,薛冰毕竟是她的孙女,当薛冰看一眼叶孤城的时候,她的眼睛会弯出和薛夫人一样的弧度。
没有人能阻止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她自己也不能。
薛夫人的眼里有时候会泛出一些少女的天真,然而,她怎么可能真的天真呢。一个女人,凭借一手毫无攻击力的绣花绝技立足江湖,创下了男人都无法企及的功绩,怎么可能一丁点手腕都没有呢。
她一双能分辨最细的丝线的眼睛扫过孙女,随着孙女的视线看见了站在陆小凤后面白衣持剑的男子。那男子自然是叶孤城,他站在陆小凤后面,是因为此次来寻薛夫人的,是陆小凤,而他,说白了,只是带着弟弟来看热闹的。
叶孤城做事,就如同他的为人。他自然有所傲骨,然而并非一味狂妄,主次分明,适时取舍。这就是叶孤城,果然是叶孤城。
叶孤城自然感受到了薛夫人看向他的目光,他对于年长的江湖前辈始终是尊重的,是以对薛夫人微微拱手,全了礼数。
宫九将这祖孙二人审视叶孤城的目光收在眼中,一向笑容无懈可击的眼底泛起微微的不耐,不着痕迹的拉了一把叶孤城,将叶孤城以一个微妙的姿态挡在自己身后。
而外人看来,就像是同样一身白衣,却显然气质有几分文弱的少年脚下踉跄,顺势拽了叶孤城一下稳住身形。
薛夫人不再注视这两个陌生的白衣青年,她始终是沉得住气的。她笑着对陆小凤说“你应当时常来看看我,像我这样年纪的女人,对你来说已经没什么危险了,至少,我不会逼着你娶我。”
陆小凤故作叹息“我倒是想时常来看看你,就是怕有的人吃醋。”说着还瞥了薛冰一眼。惯性风流,无关风月的一眼。
薛冰却立即气得涨红了脸,一脸紧张的看了一眼叶孤城。叶孤城的面容平静无波,没有因为几人的谈话发笑,也没有因为觉得女子轻浮而皱眉。他平静的看着,事不关己的态度。薛冰咬咬唇,凑到薛夫人身边娇嗔着“奶奶你看他。”
薛夫人安抚似的拍了拍孙女的头,如同小时候一样将她搂在怀里细细的哄“我这孙女儿平素要强的很,别人都叫她什么冷罗刹,遇见了喜欢的人,却也是一派小女儿情态,平白让你看了笑话。”薛夫人说这番话的时候看着陆小凤,却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叶孤城。
叶孤城扫了一眼薛冰,没有说话。他不是不懂,甚至,对人心的波澜,他比常人更敏感几分。只是,情爱之事,早已不在他心上。那么,不招惹,就是他的慈悲。
宫九却是笑了“哪有什么笑话不笑话,情之所至,半点不由人。”他的视线一派空茫,没有看任何人,也仿佛只是情感抒发,兴之所至。然而,他和叶孤城是双生子,彼此心意想通,宫九的一番仿佛随意却别有深意的话,却几乎动摇了叶孤城的心神,他感到了一种漫天的绝望,一点一滴的淹没他,让他无处可逃。
叶孤城的眉目没有一丁点的变化,然而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他伸出手握住了宫九的。这样的动作,自从他们十岁以后,叶孤城就极少做。此刻,他却不禁握住弟弟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暖暖的温度流淌在两个人之间,宫九更用力的回握,在长袖的遮掩下,他并不准备放开掌心的温热。
叶孤城对宫九是什么感情呢?大抵是感激吧。他习剑以来,日益专注。而越是专注,就越是寂寞。在追逐剑意的途中,必然是寂寞无匹的,因为只有一种孤单到没有什么再失去的状态,才能激发本身的孤勇。这一腔孤勇,就是攀登顶峰的动力。
本来,叶孤城该独自一人的。即使,这世上,他并非长剑无匹。然而,与他知己相交的西门吹雪,他自己都知,两人只适合相互守望,绝不能相互偎依。因为,西门吹雪的道,是冷硬到极致的道,冷硬到,绝不允许一丝一毫的软弱。而叶孤城的道,是纯粹到极致的道,纯洁到,绝不允许一丝一毫的影响。
而宫九的存在,是硬生生的破开叶孤城用孤独铸成的堡垒,强悍的挤进他的生活的人。宫九是他的肉中骨血,血脉之亲不可断绝。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给叶孤城隔绝他的可能。宫九绝对不允许他一个人不管不顾的抛下一切追逐剑道的巅峰,因为如果他这样干,宫九绝对会反过来让他后悔。
叶孤城穿越时间与空间而来,他知道宫九原来是怎样的人。他总是觉得,那样的宫九没有消亡,而是被压抑而蛰伏。所以,叶孤城从一开始,是打定主意为宫九镇守最后的清明。哪怕,宫九真的不幸沾染了小说里的毛病,他恐怕也能泰然处之,一遍喝茶一遍挥舞小鞭子吧。总之,这人成了他弟弟,不求他如小说里一般惊才绝艳,总不能让他像小说里那样死的可悲可笑。
然后,两人相伴相偎的成长。越长大,这个跟他面容一致,心意想通的弟弟就仿佛成了他心里不付房租的房客,而且还越来越霸道的向他内心深处移居。叶孤城知道,宫九和别人已经不同了。这别人里,包括了玉罗刹和叶倾阁。
所以,宫九内心的惶恐,足以影响到叶孤城。并不仅仅是兄弟间的心意相通,更重要的是,他心疼他。
叶孤城从来是护短的人,而对他放在心坎里疼的人,更是无下限的娇纵。
宫九被娇纵,却不自知。所以不可抑止的萌生出更多的贪婪与惶恐。他贪婪着那人的目光与关心,却惶恐的害怕失去与分享。
两人手指交握,心念几转。那边陆小凤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和薛夫人拜别,他时日不多,须得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本来,他断定薛冰会同往的,然而,他在神针山庄外唯一的官道边稍作停留,却并没有看见薛冰的身影。
想起薛冰看叶孤城的眼神,他勾勾嘴角,丝毫没有恼怒,反而兴致盎然。只是如今并非看戏的好时机,绣花大盗的事情不宜耽搁,是以他孤身一向京城纵去。
另一边。薛夫人请叶孤城和宫九坐下,亲自为他们斟上一杯茶。薛夫人的手指极为纤长灵巧,手上的皮肤细嫩柔滑,堪比十七八岁的少女。薛夫人一手刺绣的绝计,对手的要求十分之高,平日里自然是小心保养。
薛夫人整个人笑开,脸上的纹路都仿佛浅淡了不少。“这位怕就是白云城主叶孤城了,那这位小郎君是?”
宫九亦回以微笑,整个人看起来温柔无害,给人极大的好感“在下宫九,是阿城的至交好友。”他对薛夫人稍微弯了弯腰,并不周全的礼数,他做起来仿佛就是理所应当。
薛夫人笑得更和善“那两位来找我这老婆子,所谓何事?难不成是看上我这孙女儿了?”言罢还十分狡黠的对叶孤城眨眨眼睛。
宫九展开折扇“贤小姐自然容貌绮丽,然而此番宫某前来,是拜托薛夫人给阿城绣一条发带。”说完,他收拢折扇,微微轻叩掌心,极为容貌极为绝色的白衣少女踩着绸缎从天而降,手中抬着一抬酸枝木的箱子。箱子大概有半人高,看起来便是极重,然而这几位少女却并不吃力,显然轻功高绝。
少女蹁跹落地,将箱子打开,一方看似平淡无奇的铁块显露出来。那铁块其实个头不算是大,然而极为沉重。薛夫人原本有几分漫不经心的眼睛已然迸发出绚丽的光彩。
“这是……”她迟疑一下,走上前去轻触石块,一股沁骨的寒意沿着她的指尖蔓延开来“天外玄铁。”她已经能够笃定,这正是她苦寻多年的天外玄铁,有了它,神针薛氏的针法才能真正焕发出光彩。若以前薛夫人的绣品是奇迹的话,用天外玄铁制成的针绣出来的,就会是神迹。
“薛夫人若是觉得满意,阿城的发带就拜托您了。”宫九在一旁笑道,只是看向叶孤城的眼神里,有几分期许。
这是……在求表扬?叶孤城抚额,用玄铁换发带,亏他想的出来。若不是看惯了这熊孩子从小捡贝壳而扔珍珠,他还真的容易嘴角抽搐。
薛夫人的眼眸已经亮了。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孙女,她绽放出一个小女孩般的狡黠的笑脸“这玄铁化针需要一些时日,不若城主和宫公子就在此小住,三天后老身保证给你们一条美轮美奂的发带。”
叶孤城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小住也无所谓,而且此地树木层叠,比别处更为阴凉。也就点头应允“多谢夫人了。”
少女,悄悄红了脸庞。
第44章 朱颜何处得长绝
神针山庄的后院极为安静。只有几只起的极早的蝉在书上鸣叫。
白衣,乌发。一柄长剑。白衣,乌发。一柄折扇。两个人身量等齐,此刻,都褪去了往日刻意的伪装,面容别无二致,连眼神里,都是相同的凛冽寒光。
剑若流光。叶孤城的剑招是繁复华丽的剑招,然而剑意,却是最古朴沉着的剑意。明明是极为矛盾的存在,却在他手腕的轻抖和足下几点中变为异样的和谐。生死对决中,最忌讳的是繁复。剑招越是锐利,剑势越是刚猛,在对决中活下来的几率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