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说他穿少了,一会儿说他头发该剪了,再要么就嫌他嗓门太大了,关捷心想什么远香近臭都是假的,远了也臭!
路荣行家里有了电脑之后,他们每周都会去网吧发视频,有时一次有时两次,对面关捷的爸妈出现的次数很少,不是不想看孩子,只是觉得老进隔壁家不好。
关捷有时在网吧,也会给他姐打电话约视频,可惜多半都碰不上。
关敏已经大三了,她一直没有谈恋爱,霸占着学校院里的奖学金,助学金有时也轮得到她,加上她自己随大溜找了两份家教辅导的兼职,有点脚不沾地的意思,顾不上搭理关捷。
不过碰到化妆品的相关问题,她通常会秉着一种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化学好的就懂化妆品的错误直觉,回来请教她的弟弟。
关敏:“我听别人说,化妆品里面添加剂多,还是自己做的用起来好,你帮我问问你们学院的学姐,她们平时都用的什么化妆品?有手工卖的吗?”
关捷跑去实验室里问,然后学姐们给他讲了个《笑林广记》里鬼故事。
昔人杨一笑,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所以她们对待化妆品的宗旨就是,逝者如斯夫,不买不是人。
关捷反馈回去,他姐“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信了几成。
之后H市又下了两场雪,都很稀薄,雪球都捏不出一个来,温度倒是带下来了,弄得附近饰品店、鞋店里的毛线都被抢购一空。
有没有对象的小姐姐们都架起了木制的粗毛线针,窝在宿舍里穿针引线。
那阵子学校里特别流行那种针眼大过鹌鹑蛋、面上毛茸茸、两端带着流苏的围巾,起初基本能靠有没有这个,来鉴定这人是不是单身狗。
不过半个月下来就不行了,因为有些有针织天赋的男生也加入了毛线大队,开始混淆视听了。
关捷年年光着脖子生扛,活得照样强壮,但是今年不行了,因为路荣行要管他,说是看见他的脖子就觉得冷。
“你不看不就行了?”关捷有点不识好歹,觉得他屁事多。
但他每次在风里缩成个球,路荣行又会把围巾给他,因为路荣行求生欲很强,围巾下面还有一层高领毛衣。
这年的寒假来得要比往年晚些,到了2月份才放假,关捷没回城南参加期末考试,因为回去只能被成绩羞辱,他等到大学结课了,才和路荣行一起回家。
不同于以前的大巴车两小时直达,这回他们又是火车又是汽车,提前还感受了一把学校里代购买票的火热阵仗。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两人随即加入了春运大军,关捷在路上当仓鼠,一没事干他就吃,厕所跑得勤快,碰上厕所里有人,他还得憋回来。
路荣行让他忍一忍,回家再吃,关捷前三秒说好,过一会儿却又吃了起来,路荣行一发现了看他,他就哈哈哈,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被零食.精迷惑了。
两人穿山越水地回到大院,透过栅栏门,远远看见他们的妈坐在外面唠嗑打毛线。
孩子回家的头几天,一般都能享受到超高规格的温暖待遇,家长们知道他俩今天到,灶上的骨头汤早已经煨得阵阵飘香。
路荣行卸了琴和包,去屋里给他奶奶打报告,老太太明明对时间认知模糊,认出他之后却又笑着笑着就哭了,反复叨叨回来就好。
他们在家吃了饭,又接受了院里长辈们的殷勤探问,接着路荣行推出小电驴,载着关捷麻溜地往靳滕家跑。
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靳滕的家门大敞,人却不在家。
两人事先并不知情,所以吆喝着就进了卧室,拐弯之后视线一开,登时跟房里一个正往外走的陌生男人对了个正着。
男人看着和靳滕的年纪差不多,可能是成年人的体格稍显宽阔,视觉上比路荣行要矮一点,五官生得硬朗,属于那种板起脸会让人感觉严肃的长相。
不过眼下他的表情和形象都和霸总相去甚远。
关捷看这个眼生的大老哥在自己老师的房里里穿睡衣、外披军大衣,右手绑成了蚕蛹,再用纱布吊在胸前,一看就是个伤患不说,脸上的表情还多,先愣神后眯眼,接着才恍然大悟似地反应过来,拿健全的那只手招了下说:“你俩就是靳滕那对宝贝学生吧?他买菜去了,估计快回来了,你们先坐会儿。”
路荣行还没开口问,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整出来的这个待客的感觉,就跟他就是个主人家一样,对面的吊膀子男就过来了。
他习惯握手地伸出手,居然叫得出他们的名字:“路荣行和关捷是吧,你们好你们好,我是你们老师的朋友,魏松青。”
关捷和路荣行对他是早有耳闻但未曾谋面,猛不丁在这乡村的自建房里喜相逢,都想不到传说中的大编辑居然会是这种居家而又……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
靳滕半小时之后才回来,期间关捷已经从局促到自在地问明白了,魏老师这一手的伤都是见义勇为,在街上痛打流氓的时候落下的,瞬间对他肃然起敬。
而魏松青浸淫职场十来年,话题范围比路荣行还多了一个阅历的范围,什么都能聊一点,这使得靳滕刚进家门,就听见魏松青在房里大批他前职业的坏话。
什么环卫工人扫个地都要拍个十几遍、那些贫困户感谢干部送温暖的新闻也是假的云云,嗓门那叫一个中气十足,根本听不出伤患的虚弱。
可他放着家不回,年似乎也不打算回去过,说是他老娘逼他相亲烦死人,非要赖在自己这个连现磨咖啡都没得喝的村里,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在靳滕对着发呆的那圈院墙上,尽管春风还没拂过江南的水岸,但星点嫩绿却早早地绽在了这个清净的村间小院里。
今年的新年来得晚,春天却一反常态,悄无声息来得偏早。
第153章 番外八活着
魏松青这些年也慢慢看清楚了,他图的其实就是靳滕这个人。
遇到靳滕的时候, 他其实是有女朋友的, 那时候他们情侣的感情刚到风暴期, 老公老婆的称呼都丢掉了。
他女朋友是魏松青的校友,也是他大学的班长,模样长得一般,但很有领袖气场, 魏松青那时候年轻, 感觉这才是真正有魅力的女人,脑门发热就开始斟字酌句地写情书。
他大一展开攻势,大二下学期才抱得美人归, 毕业之前相处和谐,跟其他情侣一样黏糊肉麻、承诺永远。
只是毕业之后,价值观的冲撞才明显起来,他们都是记者, 不过不在一个单位。
说老实话,女朋友比他适合职场, 对于很多现状, 她心里应该也有不满,但她比魏松青能忍,也比他更早懂得抱怨无济于事,所以事业做得也比他好。
这才是成年人的生存法则,无力改变就迎合环境,骂骂咧咧其实没用, 魏松青只是忍不住而已。
他觉得自己清高,这个女人却这么迅速地变得那么冷漠世故,他怀着一腔怨气,说着对她失望的话,然后转头在乱糟糟的校园里遇到了靳滕。
魏松青当时还是个直男,开口帮靳滕转移炮火,并不是因为对这个面色苍白的男青年一见钟情或是一见如故,只是同情他,因为靳滕面对的世道更加冷漠,堪称扭曲和刻薄。
灾后的纠纷持续了小半年,魏松青一路跟下来,没少看见靳滕被人纠缠,可他在人前既不反抗也爆发,像个优秀的软蛋。
但魏松青看见他哭过,就在学校的厕所,魏松青因为生理需求跟他前后脚进去,猝不及防听见了格子板里传来的抽泣,压抑又破碎。
魏松青以为他会爆发地痛哭,发泄一下情绪,偏偏靳滕又没有,连哽咽的时间都很短,安静得魏松青差点怀疑他是在里面晕厥了。
但就在魏松青抬手去敲厕所门的瞬间,门扇突然又从里面拉开了,靳滕脸上有哭过的痕迹,眼眶发红,看他的眼神惊诧愕然。
其实靳滕根本不是那种天真的长相,但魏松青突然觉得他像个受伤的动物,让人忍不住对他温柔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他的软弱,魏松青心底一直给靳滕留了份关照,只是他自己也想不到,这点起初纯粹的动机,会在漫长的时间和复杂的悲欢离合里,质变成另一种更私有的情绪。
靳滕离开老家的第二年,魏松青和他女朋友和平分手了,之后他拼了几年事业,又黯然离开了新闻界,转行的时候被家里视为未婚剩男,驱赶打包着去相了不少次亲,不过红线那边的人选不对,前前后后没凑上对。
刚开始,魏松青就是拿靳滕当废话桶,他脾气有点急,真心假意地骂出来才舒坦。但身边的人又个个都是大道理一级讲师,都劝他改脾气、不要这样那样,只有靳滕比较“肤浅”,只听不劝,大概并不爱搭理他。
魏松青才不管他爱不爱理,只要他不挂就行,兀自叨叨叨,不过他在外面不这样,不熟的人甚至会感觉他有点冷酷,绝对想不到背地里他的画风会是个碎嘴男。
魏松青在靳滕这里找到了倾诉的快感,每每喷完就恢复出厂,然后暗爽了很多年,被纵容得上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