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听话,你儿子便安好,你若不听话……”那人一身杏色华服,手执折扇看着他笑。
赵陵问:“我听话,你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过几天就知道了。”
冬至祭天这日,赵陵被裹上皇后的朝服,他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让你当皇后,好不好?”
皇帝的仪仗从皇宫慢慢向城郊的祭坛延伸。
赵陵就在这个时候被人抬到了道路中央,吾仗、立瓜、卧瓜各四,五彩龙凤旗十面,次赤、黄龙、凤扇……用的是皇后的仪仗,与皇帝的队伍遥遥相对……
人群中立刻出现骚乱,挟持赵陵那人,就在此刻穿着一身杏袍翩然而至,他脚踩在赵陵的车顶,朗声道:“皇帝陛下,仔细看看这是谁?”
赵陵坐在车里,距离太远,他根本看不清远处车里的情形。便听见车顶上的人继续喊:“我给你送皇后来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替肖大小姐代嫁到赵府的那段时光?这赵大爷对你可是仁至义尽啊,不单被你睡了,还以男儿身给你生了个儿子,你说这世间当真是无奇不有啊……”
道旁的百姓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对面的銮驾上不再放任这人胡言乱语妖言惑众了,几十只利箭齐齐飞过来。
杏袍人嘿嘿一笑,也不在意,潜入车内将凤冠霞帔的赵陵一把抱起躲过刀光剑影,他一边用轻功飞跑,一边笑着冲赵陵说:“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人,你还替他生儿子?”
赵陵心道,是啊,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人。
杏袍人不往远处跑,反倒往回跑。
赵陵只觉自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扑啦啦落到了皇帝的銮驾上。同他一道来的还有一只桃木刻成的粗糙的小木剑,剑端扎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三日之内,下罪己诏,自认窃国贼,儿子还你’……
14.
赵陵在肖晖的车上呆愣了一会儿,说:“渊儿被他们抓了。”
肖晖道:“我知道。”
一旁有礼官上前,对肖晖道:“陛下,龙辇坐二人,于礼不合。”
赵陵被请下銮驾之前,拽着他的衣袖道:“你要救渊儿!”
已经有皇帝的暗卫去追查刺客,然而那人动作太快,竟然叫他们跟丢了。
祭天大典之后,有官员上奏,因赵陵的身份,在百姓中造成了非常糟糕的舆论影响,因此应该处死他以 正视听。
皇帝将这封奏折搁置了,于是赵陵的处境也变得暧昧起来。
之后他被安排进皇帝寝宫的偏殿,当晚肖晖就穿着皇袍过来了。
赵陵急切问:“渊儿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但一定会有的,你稍安勿躁。”
赵陵的精神一下子又委顿了。肖晖看他那样子,说:“一定会把孩子找回来的。”
赵陵嗯了一声,便再没有话说。
后宫里住着几个刚选进来的秀女,肖晖也没有功夫搭理。第二日,朝堂上没有人关心赵渊的下落,只有人催促着赶紧把赵陵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皇帝没有说话,他看着堂下的众位臣子,半晌才说:“他的事情,你们不用管,先把孩子找到。”
众臣一听皇帝竟然要找那丑闻标签一般的孽子,都炸了锅,只有几个耳聪目明的听出了话音,陛下这是承认了那孩子是皇子了。
一整天,毫无头绪。赵渊和杏袍男子两人,像一阵风,湮没在空气里。
肖晖到赵陵宫里的时候,他正摸着那把桃木短剑,桌上放着那张叫肖晖认罪窃国的纸。
“快有消息了。”肖晖说。
赵陵听见他的声音抬起头,两行泪便滚下来:“是吗?”
肖晖对上他的眼,说不出一个是字。
赵陵忽然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字字泣血,道:“肖晖,陛下!我求你,救救渊儿吧,他是你的亲生孩子啊。”
15.
半个月过去,赵渊依然杳无音信。
赵陵在寝宫里从以泪洗面,到麻木地行尸走肉一般。
肖晖每日都来看赵陵,或许是出于愧疚,或许是出于同理心,他对赵渊一样思念,但一定不如赵陵那样痛彻骨髓。
当日赵陵哭求他下诏,哪怕只是缓兵之计,哪怕只是做做样子骗骗那个人,总有办法的吧?可他说他不能。
第四日早朝,皇帝的案牍上赫然放了一封信,上书两行血字:小渊儿好乖,走之前还在叫爹爹救我,血也够新鲜。
一时间肖晖浑身发凉。
堂下的众臣都不知上面情形,只见皇帝陛下面色一寒,只当他又要因为孩子的事发难,谁料不过一瞬,皇上便又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样子,仿佛刚刚只是众人错觉。只有在一旁侍候的太监冯祥知道,那封血书叫皇帝偷偷收进袖口里去了。
退朝之后,皇帝叮嘱冯祥道:“一个字也不许外泄。”
“是,奴才知道。”
肖晖还记得,当时那肉团子在怀里叫婶儿的顽皮模样,也记得他拿到桃木剑时童真的笑容,当然还 记得,赵陵两年前为他挡剑时昏迷了两天两夜的场景……
可赵陵唯一的儿子,因为他死了……
这事后来果然没有外泄,除了他与冯祥,这事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赵陵连一个字也没听到过。
肖晖当时去看他,听宫女说他这几天都没吃过东西,便亲自端了饭菜过去,劝他:“好歹吃一口,过两天渊儿回来,你饿瘦了怎么办?”
赵陵的眼珠子木愣愣转向他,一挥手,打翻了他掌上的餐盘。
周围的侍从都惊叫:“陛下!”
熟料肖晖只是自己擦了擦手,道:“无碍。”
于是飞霜殿偏院这位的彪悍名声便传了出去。
肖晖每日都哄他:“一直在查,已经查到那人带着渊儿在兰州了。”
赵陵便要亲自去兰州:“我要亲自去找他!”
“你去了能怎么样?看你瘦成这个样子,风一吹就倒了,到时候侍卫们不但要找渊儿,还要照顾你。”
赵陵便不说话了,当晚开始好好吃饭。
十日后,早朝时众臣重提子嗣的事,显然大家已经听说了偏殿那位独得恩宠的事。“皇上贵为天子,一言一行皆是天下表率,若皇长子生母为妖妇,恐要遭天下人耻笑啊。”
“储秀宫皆是经过层层选拔的良家女,望皇上雨露均沾啊。”
……
皇帝当场黑着脸驳斥了他们:“谁是妖妇?黄阁老到底在影射谁?!皇长子?皇长子找了月余都没有音信!你们叫朕从哪再弄出一个皇长子来?!”
这话一出口,朝堂上蓦地静下来,皇上不仅认了这个儿子,还亲口认了他是皇长子了……
肖晖虽在朝堂上痛斥群臣,回到后宫,又难免被他们的话动摇。当晚去了储秀宫。
万事俱备,正待入巷,冯祥匆匆忙忙跑来:“陛下,偏殿那位……”
肖晖立刻跳下床:“偏殿那位怎么了?”
“偏殿那位……发疯了……”
肖晖披上衣裤便往飞霜殿赶,到偏殿时,赵陵正将一个半人高的大花瓶砸过来:“你骗我!渊儿呢?!半个月了!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花瓶触到地板应声而碎,发出哗嚓一声脆响。侍从们都知道陛下对这位的偏爱,没有一个敢上前拦架。
果然,肖晖被砸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反倒过来安抚赵陵:“我没有骗你,你也知道,从兰州到这里是有多远,每日换马跑也要十多天,你别急,把东西放下来,来,给我……”他一边慢慢靠近赵陵,一边趁他不备将他手里的凶器夺下来,然后将人一把揽进怀里。
赵陵呆愣愣地,像是被他说服了,整个人软化下来,喊了一句‘我的渊儿’眼泪便顺着一起流下来……
16.
后来,肖晖便没再去过后宫,每天陪着赵陵用饭,看着他多吃一点。怕他晚上又发疯,夜里也陪他一起睡。索性两人连孩子都生了,肖晖觉得这也没什么。
赵陵从前跟他同床共枕,整个人恨不能长在他身上,现在却不了。
肖晖看着赵陵靠到墙边的背影,心里沉沉叹了口气。
“皇上,五更了。”冯祥在床边轻声喊。
肖晖从床上小心翼翼爬起来,旁边有侍女上前为他宽衣。他轻轻摆手,用食指指了指门外,示意她们拿着皇袍到外间去侍奉。
宫女们对视一眼,心里都想着,陛下对这位娘……公子真是好。
赵陵还在睡着,肖晖俯身探头到他那边看了看,低声嘱咐侍女道:“不要叫他,让他多睡会儿。”
待肖晖下了早朝回来,两人再一道用早膳。
如此过了月余,一日早餐时,赵陵道:“你不用天天陪我,我不会再发疯了。”
肖晖说:“不是因为其他,是因为想跟你一起待着才过来的。”
赵陵抬起头,眼里没什么感情,道:“不用说这些话,我现在一想起当初在军营里你说的谎话,还忍不住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