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来得及打完问号,楼道拐角处就走上来一行人,同时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夏平打过来的。
其中一个端着白箱子的男人朝他喊:“同学,过来交手机啦。”
“马上马上,我接我爸一个电话。”夏见鲸连声应承,然后点了接听。
夏平那边的信号才叫真不好,滋啦啦直响,一句话被拆分成好几段,哪怕有血缘关系加持着,夏见鲸都猜不到他想说什么。
“老夏你那儿的信号也太差了吧。”夏见鲸皱起眉,吐槽道:“要不是有来电显示,我还以为是哪个被拐卖到山区的姑娘打得求救电话呢。”
夏平那边声音中断了几秒,似乎是换了个地方,信号畅通了不少。
夏平一上来就厉喝道:“你长本事了啊,昨天打电话时候你怎么没跟我说你要去北京?”
夏平每隔三天会给夏见鲸打个电话,也没什么具体内容,就是正常的老子教训儿子的那些话,要懂事要听话要好好学习要天天向上,夏见鲸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我也是昨天下午才临时被通知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夏见鲸又问,“哎,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呀?”
夏平说:“打你电话打不通,我就给师母打了,她告诉我的。”
“哦,这样啊。”夏见鲸嘀咕了两声,“你不是昨天才给我打过电话么,离咱俩的亲子时间还差两天呢。老夏,你突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夏平顿了一下,声音有些轻,他说:“没事儿,我就是想看看你乖不乖。”
“我乖着呢,超级乖!”夏见鲸在他爸面前又开始翘尾巴,“我跟你说啊,我们这次的组长是陈梁哎,我们老师还说我有潜力进国家队呢,你就等着我看我飞黄腾达,在国际赛上披红旗吧!”
夏平那边却传来一声疲惫又沉痛的叹息,夏见鲸晃了晃头,估摸自己是听岔了。
毕竟这么光宗耀祖的事儿,夏平叹什么气啊,不应该来点实际的物质奖励么,比如打点钱鼓励一下。
夏见鲸还想再跟夏平皮一会儿,后面又来人催他交手机了。
夏见鲸只好急匆匆地说:“老夏,我们这儿全封闭呢,我得挂了啊,等我出来给你打电话哟。”
夏平“嗯”了一声,仿佛决定了什么一般,认真地说:“儿子,你去吧,爸爸支持你。”
夏见鲸被催得太紧了,他都没听全夏平后面说的话,只听到夏平叫了声儿子,手机就被强行关机装进了白箱子里。
夏见鲸垂着头走回宿舍,却发现奇妙的一幕——顾星海竟然盘腿坐在床上看书,看起来比其他两个人还要用功。
夏见鲸走过去,扯着书皮瞧了瞧,居然还不是闲书,而是光学实验操作规程,这就更奇妙了。
顾星海拍开他的手,蹙眉道:“滚蛋,别打扰你哥学习,我就不信了,我还能在汞灯绿光波长这个破实验上栽倒第三次?”
“原来你也得学习啊,”夏见鲸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这种大神都是闭着眼考出来的呢。”
“你这不是废话么。”顾星海抬头看他,眼神如同看傻子一般,“哪有什么不用功还能吹牛逼的人,天分不过就是把你的起点往上抬一抬,后面能走多远,那还得靠你自己学,自己钻。”
顾星海朝背对着他们的男生努努嘴,说:“就那个,我听说实验考了81,你看人家还在刷国培呢,你他妈还在这儿扯淡。滚去看书,晚上第一次入门考,考不好我代替刘老师抽你。”
夏见鲸没动,不怕死地跟顾星海抬杠:“不对啊,你怎么突然转性了,我就坐你旁边啊,你之前上课时候动不动就搞对象聊微信的。不就最近认真了一点么,怎么就开始立学霸人设了呢?”
“特殊时期懂不懂?!”顾星海拿夏见鲸没招,不耐烦地解释道:“万事都得分个轻重缓急吧,你哥当时不是急着哄对象嘛,对象哄好了肯定得干正事儿吧。”
“那好吧。”夏见鲸摊摊手,有点幸灾乐祸,“知道你也得受学习的苦,我突然平衡多了。”
当晚整个集训队就进入了状态,大家就跟被按了“关闭笑容”的按钮一般,一个个脸上都没了笑意,沉重得如同赴死一般。
夏见鲸原本还在负隅顽抗,以为能做全集训队最后的太阳,但当他霍尔效应因为抄错一行数据,排名一下子掉了十几名后,他也混入“扑克脸”的大军,一丝一毫都笑不出来了。
刚开始两天夏见鲸觉得度日如年,数理、四大、普光、原子齐开课,每天连轴转。好不容易挨到凌晨回宿舍,还得钻被窝里打着电筒看大学物理。
竞赛明文规定解题方法只允许用到高中的知识,但没人傻到只学高中部分,都恨不得吃透整个物理史。物理是融会贯通的一门课程,只有看得更远,懂得更多,才能把思维彻底打开,出其不意地干掉所有题目。
夏见鲸过得苦不堪言,他再扭头去看顾星海,惨状和他不相上下,甚至比他熬得还晚。
周围的人都在往前冲,夏见鲸没得抱怨,他停下来喘一口气都像是在退步,负疚感和心底不服输的那股气撑住了他,逼着他咬着牙坚持下去。
但是再往后就好了很多,似乎是突破了最开始的瓶颈期,全集训队都进入疯狂吸|精纳粹的阶段。大家只恨时间不够,几乎是把一秒钟掰开来用,努力增加有限时间里的学习密度,好去吸收更多的知识和技巧。
这种强压环境如同一个加速培养箱,能在一瞬间带给少年改变,帮助少年成长。
等到第一轮补差结束,夏见鲸已经能稳定在全队前十名。
周末上午总结结束后,队里给他们放了半天假,让大家休息一下,毕竟晚上就要打起精神,开始第二轮强化了。
虽说是休息,其实一点都不真诚,连大门都没给开。说白了就让他们躺床上静静想一想,好好查漏补缺,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
夏见鲸脑子高速飞转了一个礼拜,猛地一松懈,就彻底卡壳了。他看着床板发呆,一动都不想动。
顾星海也闲得无聊,一边撑在地上做俯卧撑,一边偏过头喊夏见鲸,“鲸仔。”
“嗯?”夏见鲸半撑起身,“咋啦?”
顾星海笑起来,说:“你最近安静得我都不适应。”
夏见鲸脑子跟锈了一样,还没缓过劲儿,他慢吞吞地说:“累啊。”
顾星海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接触奥赛,最早其实搞的是数学,后来到了初中突然物理雷达噗噗响,便义无反顾走上了物竞这条不归路。
顾星海挺理解夏见鲸的,第一次基本都这样,一次集训下来能掉半条命。夏见鲸能拼出现在的成绩和状态,已经很不容易了。
顾星海站起身,弯腰从床底下摸出两个手机,把其中一个扔给夏见鲸。
夏见鲸捧着手机睁大了眼,吃惊地问:“你中午没吃饭就是去偷手机了?!”
“说偷多难听,我就是把自己东西拿回来用一用。”顾星海说,“哥奖励你的,别客气。就一个小时啊,我等会儿还得还回去,他们这儿窗户可真难翻,费劲儿。”
夏见鲸一周没碰手机了,他生疏地转了一圈,才找到开机键。
夏见鲸说:“对了,关机之前我好像当时正要给陆载发信息呢,没发出去。”
夏见鲸最近进入变声期,声音低沉了不少,他说这话时没用什么语气,就是平平淡淡地陈述了一遍。
“怎么感觉像是我家小弟长大了呢。”顾星海挑眉看他,欣慰地说:“这样才对么,之前一天到晚为个男人滋哇乱叫唤,一点都不像个搞物理的人。”
夏见鲸敷衍地“嗯”了一声,然后点开了手机。
他琢磨着还是得把那条信息发出去,搞物理归搞物理,跟搞对象不牵扯啊。
然而他看着信息界面,却突然呆住了。
在陆载那条令人难过的“知道了”底下,又跟了三条。
——“我到北京了。”
——“手机被收了吗?”
——“夏小狗,出来接我。”
发信时间都是今天,最后一条就发送于不久前。
夏见鲸“嗷”一声倒在床上,他头埋进枕头里,嘻嘻嘿嘿地傻笑着,跟得了失心疯一样。
顾星海看得直纳闷儿,走过去照着夏见鲸的后脑勺拍了一下,问:“犯病了?”
夏见鲸“噌”一下坐起来,他笑弯了眼,脸颊也兴奋得有些泛红。
“欧雷欧雷欧雷欧,”夏见鲸跳起来说,“我陆哥来找我了,他肯定也喜欢我,今天不搞物理了,我要去搞对象!”
陆载就跟激发器一样,让夏见鲸无缝切换到疯癫模式,仿佛刚才的稳重都是假象。
顾星海无语地摇摇头,说 :“得,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夏见鲸激动得要命,把行李箱从床下扯出来,翻箱倒柜地找他前两天发的小奖状。
顾星海实在看不起他烧包的臭样子,正聊着微信都停了下来,劝道:“你赶紧去吧,你以为人家陆载大老远过来是想看你的破奖状啊?!”
夏见鲸还不死心,又说:“要不我把我错题本也带上吧,陈梁组长还给我批了个‘真棒’呢,全队就我一个人有,多有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