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见鲸掏出手机,按了半天HOME键,屏幕仍然一片黑,跟刚才的陆载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夏见鲸觉得自己这情路也太坎坷了吧。
他看着手机欲哭无泪,只能往前倾身,拍了拍顾星海的后座椅。
顾星海正戴着耳机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后,扯掉其中一只,侧过身问:“嗯?”
夏见鲸双手合十搓了搓,说:“充电宝借我用一下呗,我手机没电了。”
顾星海手伸进兜里一摸,把他银灰色的充电宝掏出来,往后一甩,扔给了夏见鲸。
“谢了啊!”夏见鲸感恩戴德地接住,但手机才插上两秒钟,充电宝的最后一格蓝灯便“噗”一声灭掉了。
夏见鲸哭丧着脸,埋怨顾星海说:“充电宝都被你给玩儿没电了!”
顾星海笑着说:“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天意,你就消停着缓缓吧。”
司机这时插了句嘴,小声跟顾星海说:“小北,车载能充。”
“不用,两分钟就到了,麻烦。”顾星海对司机摆摆手,又转过去跟夏见鲸讲:“没事儿,学学你小北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夏见鲸没招了,只能趴在车后窗上,看着渐行渐远的书院门,遗憾地叹了口气。
凌晨时分,路上车少了许多,司机一脚油门加到底,卡着发车点儿把他们送到了火车站。
夏见鲸跟司机挥手,笑眯眯地道谢:“麻烦叔叔了。”
顾星海大衣一脱,扔给司机,说:“郝叔,我走了。”
司机看着顾星海欲言又止,最后也只点了点头,上车掉头回去了。
带队的刘老师站在门口急得头顶直冒烟,他给夏见鲸打电话是关机,给顾星海打电话却连连被挂断。他抹着额头的汗,终于在心脏病发之前等到了那两个小祖宗。
刘老师已经没力气骂人了,在后面推着两人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催促着说:“快进站快进站,车已经到了。”
三个人一路小跑,刚进车厢,火车便“咚咚咚”地震了几下,缓缓开动起来。
顾星海事儿多得要命,说什么都不愿意睡硬卧,一上车就拿着票去改签软卧了,留下夏见鲸和刘老师两个人在车厢口等待。
“哎呦。”刘老师抚着胸膛舒了口气,这才开始数落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竟然自告奋勇要来带你们。”
刘老师的年纪差不多能当夏见鲸的爷爷了,他是学校特聘回来的,只为了挂个名充门面,平时并不参与教学任务,今年也只给物理班带过几节相对论的课程。
刘老师平时相当风趣,讲课的时候仿佛在发光一般,什么洛伦兹变换,什么尺缩钟慢效应,完全是信手拈来,讲得引人入胜。物理班的学生们没有人不崇拜他,夏见鲸也一样。
夏见鲸先前还在好奇学校怎么会安排这么个宝贝来给他们带队,简直就是用宰牛刀杀鸡,大材小用嘛。现在听到刘老师的解释,他反而更好奇了。
夏见鲸给刘老师顺顺气,笑着问:“那您干嘛还要来啊?”
刘老师年纪大了,才跑了这么一小段路,腿就开始发抖。他弯下腰,一边捶腿一边没好气地说:“我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想给你们两个兔崽子铺铺路。你们这次拿不了成绩,就别回来见我。”
夏见鲸往后退一步,整个人都贴在门上,笑着装傻,“嘿嘿,再说吧。”
刘老师被夏见鲸气得抬起手,真想给他一下。而顾星海正好换完票回来,别的没赶上,恰恰赶上刘老师的闷头一巴掌。
顾星海武力值再高,在刘老师面前也不可能还手,他捂着脑袋,说:“您看清楚点成不?冤有头债有主啊,又不是我招您的!”
刘老师这下更气了,抬手又给了顾星海一下,斥道:“你还没招我?我从九九年开始带物理竞赛,我就没见过哪个进了省队还弃权的。你要再敢给我来一次,我把你小子皮给扒了。”
夏见鲸站在刘老师身后幸灾乐祸,他跟演双簧似的,学刘老师叉着腰手舞足蹈地指着顾星海骂。
顾星海的这段风流史太出名了,当时还有谣传说几个名校守在决赛现场等着签他,最后却没想到顾星海连面都没露。
其中内情夏见鲸听顾星海说过,挺唏嘘的。
其实跟烽火戏诸侯一个性质,就是顾星海为了搞对象,搞到被家里禁足,省决赛都没放他去,因此顾星海也跟家里彻底闹崩了,至今和他爸妈的关系都没缓过来。
顾星海好声好气地跟刘老师保证,说:“北大科学营、清华选拔考、国家集训队,您随便挑,您指哪儿我往哪儿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吗?”
刘老师看了他一眼,又扭头去看夏见鲸,吓得夏见鲸立马收手,立正站好。
刘老师咳了两声,沉声说:“你们俩给我听好了,再苦再累都忍着,尽全力,别让我失望。”
刘老师声音不大,掩在火车咣哧咣哧的声音中,却有一种透过时光的厚重感,仿佛把一根无形的接力棒交到了他们手中一般。
夏见鲸和顾星海对视一眼,同时郑重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我们一定。”
一行三人折腾了半宿,躺进软卧时,已经疲惫的快要睁不开眼了。顶灯灭掉,他们也闭上了眼,车厢左摇右晃着,带着少年和梦想一路北上。
车厢里的人睡得安稳,有人却在窗前站了一整夜,风寒满身,都扑不灭心潮涌动。
陆载的意识一点点恢复,他能感到夜风拂面,能看清朗月疏星,明明是彻底清醒了的,却依稀仿佛仍在梦中。
他心里五味杂陈,忐忑不安又期待侥幸,他不敢去想刚才夏见鲸的那句喜欢是真是假,却又忍不住一遍遍回味那心悸的一刻。
陆载低头看着窗户,仿佛面前还站着刚才急得跳脚傻气冲天的少年,但他一眨眼,又如镜花水月一般,什么都看不见。
他整颗心如同坐着云霄飞车,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境中反复冲击着,早该被撞得粉身碎骨的玩意儿,却莫名地越来越胀,充盈了他年轻的胸膛。
陆载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窗户上还有夏见鲸的爪子印,而半掩半开的院门也表明了刚才有人莽撞地闯了进来。
陆载想,这不是梦,夏见鲸是真的来过。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他怎么会喜欢我?他怎么会恰好喜欢我?
陆载帮夏见鲸找了所有的借口,他想会不会玩儿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呢?
陆载拿出手机,想给夏见鲸打通电话,却又迟疑着,始终没有足够的勇气按下拨号键。
陆载这一刻才发现短信的好处,如同缓刑一般,无论再无望的答案,都能给他在最后留一个喘息的机会。
陆载打开信息页面,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编辑道:“你在玩儿游戏吗?”
他刚打完问号,就烦躁地晃了下手机,全部删除掉了。
陆载点着屏幕重新打字,他指尖用了力度,就仿佛在戳夏见鲸那只傻狗的脑袋,警告道:“如果你敢拿这事儿开玩笑,你就死定了!”
陆载抿着唇,心跳一顿,闭着眼点了发送。
——“你是认真的,对吗?”
等待夏见鲸回信的每一秒里,陆载的呼吸都稳不下来。心跳也一样,总是莫名就开始加速。
陆载等了十五分钟,一个小时的四分之一长度,地铁可以坐四五站,他能够写完一道政治大题。
可是夏见鲸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复。
陆载表情冷下来,他的期待之下升起一层愤怒,这让他无法冷静,只想捏着夏见鲸的后颈,问清楚这真的只是一个玩笑吗?!
陆载豁出去一般,直接拨通了夏见鲸的号码。
听筒里传出机械的女声,一遍又一遍提醒他对方已关机。
这比刚才漫长的等待还让陆载绝望。
陆载咬着牙,索性定了这周末直飞北京的机票,他决定赌上他所有的疯狂。
陆载真的想炖狗肉汤了,他心里暗骂,夏见鲸最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陆载闭上眼,想着烦人狗柔软的后颈和弯月一般的笑眼,又狠不下心了。
陆载想,乖一点也行,就像今晚这样,乖乖地说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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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夏见鲸他们被列车员叫醒时,便已经到了北京。
顾星海对北京这地方门儿清,刘老师也熟门熟路的,夏见鲸无忧无虑地跟在他们后面,出了站就打车直奔集训营去报道领号了。
顾星海和夏见鲸分在同一间宿舍,宿舍里还有另外两位衡中的学生,但并没有见到人,应该是已经去礼堂集合了。
刘老师把他们两个人安顿好,又带着他们一起去礼堂参加开训动员。
这次集训本质上可以算是拔尖培养,一切都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省赛和各类选拔考做准备。
X市所在的省份不算竞赛大省,参赛人数少到连抱团的资格都没有。
夏见鲸坐在天才云集的礼堂里,他转着头打量了一圈,心下万分感叹。他看到的仿佛不是乌压压的脑袋,而是一个个黑头发的爱因斯坦和没有自来卷的牛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