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夏见鲸半夜被尿憋醒,却因为不忍吵醒菀珍,蹑手蹑脚翻下床,自己到帐篷外嘘嘘去了。他那会儿才两三岁,比床沿不过高了小半个脑袋,他扒在床边上又蹦又跳,两条小萝卜腿费劲蹬了半天才爬上床,菀珍恰好翻了个身,他立马不敢动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确定菀珍完全睡熟,才又钻进菀珍的怀里。他左右扭了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前还不忘噘着嘴亲了亲莞珍的脸。
第二天菀珍整素材,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心里又酸又软,队里其他的女性也很感动,没想到夏见鲸那个皮猴子还有这么贴心的一面。因为这件事好多阿姨对他平时的恶作剧既往不咎,连连夸他懂事可爱。
夏见鲸得知前因后果后强烈要求要一睹自己的风采,红外成像的质量不太好,他在里面整个人发灰,像是雪花点拼成的一团影,而且眼睛绿莹莹的,跟猫科动物似的。可他依然觉得神奇,同时也渐渐迷上了摄影。
夏见鲸只记得视频里自己的正面形象,完全忘了他当时还穿着开裆裤,他就这么没遮没掩直接放给陆载看,简直蠢得没救了。可事已至此,他也不好点叉,只能强装淡定,硬着头皮放完了。
夏见鲸故作坦然,跟陆载解释,“这是我妈妈给我录的。”
陆载勾唇一笑,幽幽地评价了一句,“挺可爱的。”
被人看到十几年前的光屁股样子,还夸了句可爱,夏见鲸顿时装不下去了。他有些害臊,合上电脑,“刺溜”一下钻进被窝,只留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瓮声说道:“睡一会儿吧,下午还得上课呢。”
“嗯,好。”陆载说。
陆载躺下,夏见鲸顺势分他一半被子,转过来脸对着陆载,小声说:“同桌,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摄影吗?”
夏见鲸说完后就叹了口气,他突然有些伤感。他身边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都对他很好,心疼他没有妈妈,对他无限包容,大地广角上爱他的人成群结队,但他不可能去向这些人展示他的软弱,说他很想他的妈妈。夏平原本该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夏平也安慰他,说想念是一种很正常的情绪。可难道夏平就不难过吗,他说出来无非是雪上加霜,把本该自己去承受的痛苦转移给了夏平。
现在陆载躺在他身边,真实又温暖,他无法抑制地觉得有些累了,好想找一个人倾诉。
陆载也喜欢摄影,镜头能够记录绝对的真实,丑便是丑,恶便是恶,虚情假意无法伪装成爱,谎言也不会让人误以为真,但他直觉夏见鲸一定不是这样冰冷的原因,毕竟翻车鱼发的照片可爱又温暖,冰冷的镜头是拍不出来的。
陆载难得耐心,问道:“为什么?”
夏见鲸探过手,抱住陆载,然后脑袋也靠过去,整张脸埋在陆载肩头,“同桌……”
夏见鲸的发质和他本人一点都不像,有些发硬,刺在陆载的侧颈,又疼又痒。陆载不舒服,刚想挣开,夏见鲸就跟耍赖一样,手臂抱得更紧。
陆载推了他一下,夏见鲸还是不动,声音发闷,有点不讲理,又有些撒娇,“你还没听我的原因呢。”
陆载感觉脖颈上有一丝温热的潮意,他心想,夏见鲸不会是哭了吧。
陆载松了劲,手由推拒变成半搂,贴在夏见鲸的后背上,“嗯……你说。”
“这段视频是我妈妈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夏见鲸吸吸鼻子,说,“我经常想,如果我能早点学会摄影,那我就可以留下很多的她。”
很多的她,这个句子错得离谱,就像是“我的爸爸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一样,可陆载却没有纠正。
夏见鲸说的这些,陆载也曾感同身受。在家庭关系里,孩子总是处于被动承受的状态,无论是吵架、离异、再婚或者丧偶,孩子作为附属品,能做的只有接受。有些孩子天生乐观,可有些孩子却画地为牢,把大人的枷锁背在了自己肩上。或许所有的孩子将来都能释然,学会理解父母的不易,但谁都无法否认,在那些没能释怀的漫长的青春期里,他们千疮百孔,踽踽独行。
翻车鱼在大地广角发的照片,不止吸引了陆载,也吸引了很多和陆载一样心有囹圄的人,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从其中得到一些救赎。
而陆载现在才了解,无论翻车鱼拍出多少惊艳迷人的照片,其中都不会有他最想拍的那个人。
夏见鲸吸吸鼻子,整个人都捂出了一层薄汗。他依然不愿意松手,抱着陆载蹭了蹭,这次是真的在撒娇了,“这是我的小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好。”陆载说。
又多了一个秘密牵绊在他们之间,陆载心里莫名一软,他想,他是不是该把这条翻车鱼拉出去晒晒太阳。但他目前还不打算告诉夏见鲸自己就是迷鹿,他任由夏见鲸抱着自己,然后拍了拍夏见鲸的后背。
陆载低声说:“夏见鲸,你可真粘人啊。”
第22章 隔岸观山火
夏平不在家,夏见鲸睡觉的时候又忘了定闹钟,两个人一睁眼,已经三点半了。
夏见鲸看着表,一时还有点懵,“同桌,咱们几点上课来着?”
陆载坐在床边穿鞋,答道:“两点。”
“哦,”夏见鲸揉眼睛,心态相当稳,直接又躺平了,“那已经迟到了啊,第二节 课都开始上了吧。”
陆载收拾好,站起来,发现夏见鲸缩在被子里,便问:“你还不起吗?”
夏见鲸摇头,撺掇陆载,“现在去也没用了,要不干脆逃课吧。”
陆载想,夏见鲸还挺无师自通的,才上了几个月的学,作弊、抄作业、逃课快集全了。但他有些顾忌,他担心万一班主任要找家长,陆远名的秘书远在C市,他总不能把秦弘阳给叫来吧。
然而夏见鲸没考虑到那么多,脑子里想要逃课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他一掀被子,鲤鱼打挺一般从床上弹起来,站在床上很兴奋地说:“走走走,我们出去玩儿吧!”
陆载被他感染到,犹豫着答应了,说:“好。”
他们也没跑多远,就在大学城附近的商业街闲逛。这边商铺林立,都是些书店、文具店、小礼品店和快餐店。
两个穿校服大男生这个点在街上溜达,无所事事的,其实还挺扎眼。书店的老板娘正靠在门边晒太阳,见到他们便随口问道:“你们附中今天下午不上课吗?”
这问题不太好回答,这要怎么说?难道说别人上课,我们逃课吗?
满嘴跑火车夏见鲸最在行,陆载看着夏见鲸,用眼神示意他,“你来。”,然后自己进了书店。
夏见鲸一个人被扔在后面,他抓抓头发,硬着头皮走过去对老板娘说:“他是班长,我是学习委员,老师派我们俩来给同学们挑一些课外读物的。”
陆载背对着夏见鲸,听见他编的瞎话,抿着嘴微微笑了一下。
夏见鲸说谎时面不改色心不跳,还有模有样地拿起本书,“阿姨,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啊,要格调高一点的,给高一学生看的。”
老板娘一看有生意,瓜子也不嗑了,在衣摆上蹭蹭手,笑容满面地开始跟夏见鲸介绍。
书店不大,主要消费群体是附近的高中生和大学生,根本没有那些曲高和寡的大家名作,大都是课辅资料、时尚杂志和当季的畅销书。
老板娘眉开眼笑,“小伙子,你听阿姨一句劝,买书要买你自己能看得进去的,像这个九州系列还有这个东野圭吾,在你们高中生当中都特别火,你再看看你朋友手上拿的那本春上村树,有名气吧,格调高吧,不要买,你买了根本看不进去的,都浪费了。”
夏见鲸配合着老板娘,竖起大拇指,连连点头,“阿姨说的对。”
老板娘更来劲了,朝陆载喊:“小伙子,你来说说,你是不是也看不懂。”
陆载无意躺枪,捧着书的手指一僵,相当尴尬,看得夏见鲸哈哈大笑。
夏见鲸站在老板娘旁边,笑个不停,根本不打算开口救陆载。他心说,谁让陆载刚才直接把他推出去挡墙,活该,他就要袖手旁观。
这时又有几个女大学生进来,老板娘也没工夫去纠结陆载有没有看懂,直接回头招呼新客人了。
陆载扭过来看着夏见鲸,眼神凛然,看得夏见鲸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夏见鲸先发制人,说:“停!你不准凶我!我们扯平了!”
陆载也没打算凶他,朝他招招手说:“过来。”
夏见鲸笑着走过去,探头看了看陆载手中的书,不知死活地又问:“同桌,你能看懂吗?”
陆载懒得理他这种小儿科的玩笑,把书里夹着的一张宣传单递给他,说:“你看这个。”
上面印着去年第十一届“镜·遇”摄影大赛的获奖名单和获奖作品,前三名的作品选的都是决赛时的《默》,印在一起相当震撼。
这个比赛主要面向摄影新人,在摄影界备受关注,大赛的前三名可以说是已经踏进摄影界半只脚了。
比赛每两年举办一次,每一届的举办地都不一样。比赛采取作品展示和命题摄影两种方式,时间跨度很长,从海选到总决赛,差不多要三个多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