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也是可惜,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也是个实缺,张二爷要能坐上这位置,对贾家多少也是助力,谁知……也是他们没福气。贾母只要一想起如今靖远侯府病的病小的小,竟没一个拿得出手的,心里便是一肚子的不满意。姻亲姻亲,便是两姓借联姻彼此结亲,相互助益,如今倒好,靖远侯府倒了大半,半丝也帮不上贾家不说,怕日后还得荣国府再助益张家!贾母从来便是瞧不上张氏的,如今越发觉得张氏的哭声刺耳起来:“你也快别哭了,才好多久,哭这许久,你这身子还要不要了?张二爷是你哥哥,瑚儿琏儿可是你亲生子呢,多想想他们,你也得收了眼泪,好生振作起来。”想起贾瑚贾琏两个孙子,贾母到底是劝了几句,“张二爷虽去了,好歹靖远侯还在,皇上念着老侯爷,也亏不了侯府的。我听说你幼弟是个有出息的,侯府有他,出不了事的。”只是想要恢复老侯爷在时的光景怕是难了。幼弟再能干,到底只是侯爷的弟弟,不是儿子,一旦分了家……贾母这一想,对靖远侯府又没了指望,浅浅的几分关心倏忽便都收了回来,又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王氏也跟着道:“太太说的是呢,我也听二爷说起过张四爷,可是年少有为,当年才十七便考中了进士,得了多少夸赞?等日后授官,定能福泽一方,步步高升的。”贾母双眉一皱,年轻轻能当什么重任?一微末小官,等及一层层熬出来,慢慢高升,没个一二十年,却是没指望的!当即更添了几分不耐来。王氏眼珠子一转,低下头掩饰了嘴角的笑意。满屋子就剩下了张氏哽咽悲伤的哭泣声。
贾瑚冲了进去,扑进张氏的怀里,小手抹着张氏的眼泪,心疼地喊道:“母亲快别伤心了,二舅舅去了天上,还有瑚儿陪着您呢。您现在哭得这样伤心,瑚儿心里也难受得紧。”
张氏听得这话,倒是真真鼻头一酸,欣慰至极:“瑚儿真乖~”
贾母正觉得张氏的哭声刺耳,有了贾瑚,便说道:“看把瑚儿给吓得,母子连心,你这般哭法,可不是让他这做儿子的担心?人都去了,咱们活着的,得多为活着的人着想。快收了泪吧。”
张氏还能说什么,虽然面上还是难掩哀色,到底是慢慢收了声,止住了眼泪。贾母便嘱咐贾瑚多陪陪张氏:“你母亲心里难受,你多劝着些,让她高兴高兴。也是你母舅,这两日,便不要去上学了,陪着你母亲吧。”见贾瑚乖巧地答应下来,贾母便带着王氏先走了,只说还要去仔细问问靖远侯府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一切外人散去,苏妈妈亲自去打了盆水过来给张氏静面,张氏抱着贾瑚坐在榻上,摸着他的小脑袋,微笑道:“瑚儿真孝顺,不过娘已经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贾瑚自是不担心的,仿佛释怀般笑了笑,乖巧地坐到一边。果然,不多久,就听张氏狠厉道:“老二死了,她们倒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真当我靖远侯府一辈子爬不起来了不成!”
金妈妈冷哼一声:“她们见高踩低也不止一回了,不稀奇。”一边却又欢喜道,“老太太来了信,皇上下旨抚恤二爷,还给了四爷恩典,出任泰安知县,那可是富裕之地,文风鼎盛,可是肥缺呢。”
张氏冷笑:“能笑到最后的那才真是赢了。等着看吧,我张家可还没彻底倒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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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张四爷得蒙皇上看重亲自授官,这样大的喜事很快就压过了府里因张二爷之死而沉郁的颓丧,很快就又人人喜气洋洋起来。这些下人看的也分明,张二爷虽是兄长,到底张四爷才是嫡子呢,嫡子有喜,自然比庶子的丧事更重要。因此,哪怕是张二爷的未亡人带着不过七岁五岁的儿子女儿在大厅里哭得声嘶力竭,口口声声叫着张二爷喊冤,到最后,也不过是被几个仆妇半推半押着带回了自家的小院子,没几日,张老太太宣布她要为张二爷守孝,轻易就不许她出来了。下人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厨房里忙成了一锅粥,来来回回做了一盘又一盘精致的菜肴——这是府里给张四爷贺喜的家宴。
毕竟张二爷才去不久,要让外人看到她们一家欢声笑语也不好,张老太太便没让外人在场,连小孙子小儿媳妇也赶了回去,只和长子长媳幼子长孙一起庆贺此次喜事。即使只有这么几个人,可是张老太太却依旧开心地眉眼弯弯,嘴角一直没合拢过,拉着幼子的手,看了他一遍又一遍,末了,突然掉下泪来,近乎嘶吼着对天喊道:“老爷啊,你看到了吗?皇上没忘记你的功劳,没忘记你的功劳,他还惦记着你为他做的,现在加恩咱们儿子了~~”老泪纵横。
靖远侯张四爷看着这般失态的张老太太,一时也都鼻尖泛酸,心头堵得慌。老靖远侯与张老太太年轻时感情并不十分好,本就是乱世初定时家族利益的联姻,后来因为李老姨娘,更是好一段时间都相敬如冰,只是后来靖远侯被毒害伤了身子,老侯爷才幡然醒悟,对张老太太回转了心意。他有意讨好,张老太太又是个豁达的,到老了,感情反倒越发的深厚起来。当日义忠亲王势大,老侯爷跟着今上,张老太太是日日担惊受怕,每月初一十五一定吃斋念佛,只求今上赶紧登基,能让老侯爷轻省过日子。却不想,日日年年做善事积功德,好容易今上登基为帝,老侯爷不但半分好处没得到,人却一场大病没了,便是葬礼如何隆重,今上如何加恩,到底张老太太是失去了老伴。之后守孝三年,却是连爱女都在婆家过得艰难。张老太太不是圣人,便对今上有了怨恨,更埋怨老侯爷当日为今上劳心劳力伤了身子,才会熬不过那场病,扔下他们一家子早早就走了……
张老太太现在哭得不是今上的恩典,四爷的喜事,而是在哭抛下他们一家早逝的老侯爷,哭的是这三年来,他们张家受的委屈!
张老太太憋得太久了,这三年来,她一直坚毅果决地担着张家的担子,人前人后,不曾流露过半点的脆弱。可靖远侯张四爷是她亲生儿子,眼见得老侯爷和她当年是如何的夫妻情深,哪能信她真如表面一般已经对老侯爷的去世释了怀?担心这三年,如今张老太太终于发泄了出来,靖远侯张四爷兄弟两对视一眼,俱皆红了眼眶,却是谁都没敢拦着张老太太。
张老太太这一哭,直哭了个眼睛红肿,快喘不过气来,才被大媳妇顾氏焦急地劝住了,慢慢拿帕子抹掉泪痕,张老太太抿口茶,神智清醒了一半。瞄眼下面坐着的两个儿子,一个虽已入中年,可却是皮包骨头血色苍白,本该是威严庄重的玄色团花镶边的长袍穿在他身上,却仿佛压住了他所有的精气一般,越发衬得他的孱弱与病态来。另一个以紫金白玉冠束了头发,英俊的脸庞开朗而健康,只是还年幼,带着青年人未经历真正人生百态愁苦的安然闲适。张老太太猛然闭起了眼睛,彻底收回了先头的那一丝软弱。还不行,现在还不是她软弱的时候,就像大姐儿说的,张家已经出了孝,伺候再没有理由关门闭客,不与亲友交往的道理。长子体弱,长孙还未长成,幼子才涉官场,还要一干亲友多加照顾,她,不能软弱,只能奋力前进。便是再不适应,也要勉强自己去坚强,去逢迎,给儿子女儿,多添一份助益……
冷静下来,张老太太便收了软弱之态,对两个儿子叮嘱道:“大姐儿那边传过信来,说是没人起疑老二的事,只让我们安心就是。”又对张四爷道,“你姐让我嘱咐你,此次机会得来不易,你可得好好珍惜,在任上一定小心谨慎,别叫人拿捏了把柄!”
张四爷与大姐张氏年纪差了好几岁,小时候初启蒙都是张氏手把手教的,姐弟感情一贯要好,听张老太太这般说,张四爷很是感激道:“大姐如今在贾家也不轻省,还要操心我的事,如此劳心劳神,身子怎么受得住?母亲只管回信给大姐,让她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行事的。”
靖远侯瞪他一眼,冷笑:“说话最忌讳有口无心,你如今应承得痛快,可一定要做到才好。大妹可不是为了你,为了张家,才费尽心思地从外头弄了秘药回来。她一番苦心在你身上,你要只几句话就算谢过了,看我不打折了你的腿!”
靖远侯是侯府长子,自小便由老侯爷教养,虽后来身子不好,可他年长张四爷许多,小时候便常管束他,那长兄如父的威严早刻在了张四爷心头上,自来他发话,张四爷是从不敢反驳一句的,此刻见他这般严肃,当即也端正了神色道:“大哥放心,我知道轻重。如今我张家势微,此次皇上施恩,便是难得的机会。振兴张家之责,我从不敢忘,一定会小心经营,在任上博出一番成绩,绝不敢做半点有辱门楣之事。若有违背,大哥只管家法处置我,我绝无二话!”
一番话,掷地有声,傲骨铮铮。靖远侯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眼中闪过欣慰的笑容,直起身想要说些什么,脑子却突然一阵晕眩,只能定住不动,好一会儿了,才感觉舒服一些,抬头就见老母妻子弟弟俱都关切地望着他,靖远侯苦笑一声:“不过是老毛病,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能有什么事?你们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