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湛被他吼得一下子回过神,怔怔看向对方:“小,小川……”他错愕不已,“你怎么来了?”
郁泞川见他一副不知道发生什么懵懂的模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你知道我叫了你多久吗?十分钟!无论我怎么推你,拍你,叫你都没反应,我差点就打120了!!”他是真的被吓到了,特别是在唐湛床头发现那瓶几乎已经见底的安眠药时,种种糟糕的可能循环浮现在他脑海,每种都让他胆战心惊。
他才受过一次惊吓,好不容易求得大伯平安无事,唐湛这要再来一出,他真的不知道会怎样。
唐湛没想到事情原委是这样的,被打的震惊都在一刹那变为了心虚。郁泞川的面色煞白,嘴唇紧抿着,眼尾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带上点嫣红。这模样就算再凶煞,一想到他全是因为关心自己,唐湛就心软的一塌糊涂。
“好了好了,我不是没事吗?”唐湛放软语气,伸手在郁泞川腰背处轻轻揉搓着,“可能药效有点猛才会没听到你叫我。我就是睡不着,吃点安眠药助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郁泞川方才一时情急,手上力道用了七八成,这会儿唐湛脸都是红的。
“你为什么要吃安眠药?睡不着吗?”他指尖触了触唐湛红肿的面颊,翻身下床去洗手间给对方拧了条湿毛巾冷敷。
唐湛坐起身,靠在床头:“睡眠有些差而已,放心,不碍事。”
他接过郁泞川的毛巾,随意地贴在脸上,顷刻被凉得倒吸一口气。
郁泞川蹙眉扫了眼那瓶安眠药,道:“最好还是少吃这些东西,会有依赖性的。”
唐湛捂着脸,本想同他解释自己工作上压力大,这样是为了更好的休息,但视线一对上郁泞川漆黑如墨的双眸,就又把话咽了回去。这些事他不想拿出来 让对方担心,而且就算说了,对方也未必能理解。
“运动有助于睡眠,你陪我多动动,我就能睡得好睡得香了。”唐湛抓过他的手,骚气十足地当着对方的面舔了舔上唇,话里有话。
郁泞川又不是傻子,自然听懂了这“运动”为何。他们已经确定关系一月有余,尚且停留在“吻得彼此呼吸凌乱,浑身发软”的阶段。照理说他们认识时日不算短,也可以接着进到下一阶段了,但唐湛每每有所表示,郁泞川便会借故推脱。
长此以往,唐湛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魅力不够了。
“那我以后找你夜跑。”郁泞川轻咳一声,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
什么鬼夜跑……
掌心里空空如也,唐湛就算有了被婉拒的心理准备,仍是一阵失落。
他暗叹一口气,刚要再说什么,手机忽然响了。
之前唐湛一直将它放在床头柜上充电,这一震动起来,不仅是他,郁泞川的目光也移了过去,这一看,竟然是方泽宁来电。并且因着之前两人关系还算密切,电话簿里唐湛对方泽宁的备注,还是“阿宁”。
郁泞川对着这两个刺目的字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垂下了眸。
唐湛当着他的面接起了电话:“喂?”
自唐千云的葬礼过后,唐湛与方泽宁便断了联系,没有将对方拉黑,完全是看在两家长辈的面子上。他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来电,含着一丝倦怠与逃避的心理,甚至不想接这通电话。
“小湛,我……”方泽宁的声音低沉暗哑,从电话那头传来,要不是唐湛极其熟悉这个声音了,恐怕一时都要辨认不出,“我马上要带队去西北参加一个科研项目了,归期不定,少则半年,多……多的话可能一两年都回不来。我想走前和你见一面,可以吗?”
唐湛紧紧握着手机,撇去他那点暗恋不暗恋的糟心事,方泽宁仍然是他年少至今,在成长过程中占了极重位置的存在。亦兄亦友,待他甚至比亲人还要像亲人。他在唐千云葬礼上因为一腔怒火打了对方,冷静下来后也觉得自己太过冲动。有些事,的确该坐下来好好说清楚。
“好,地点你说,我来找你。”唐湛边说话边掀开被子下床。
方泽宁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语气里都染上了喜色:“谢谢,谢谢你小湛……”
最后他报了一家茶座的名字,挂了电话。
唐湛到处找着自己的衣服,一回身,见郁泞川从床上站起身,手里捏着件黑色毛衣了递过来。
唐湛这才猛地反应过来,郁泞川好不容易找时间来看他,还没聊两句,坐都没坐热乎呢,他就因为接了通电话把人撂家里了,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小川,我……我很快回来。”他尴尬不已,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才好,“你要不等等我?或者你跟我一起去吧?”
郁泞川垂着眼看了看手上的表:“不了,十一点宿舍大门就该关了,我和你说过的。”他弯腰从地板上捡起自己掉落的围巾,对唐湛道,“走吧,你既然有事,我们就下回再约。”
第44章
唐湛抵达茶座的时候,方泽宁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见到唐湛,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小湛……”
才两个月未见,方泽宁消瘦得可怕,原本三十多岁青春正茂的年纪,乍一看竟像是四十多了。
他双颊凹陷着,神情憔悴而疲惫,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消耗他的生命。
唐湛从未想过这个人会变成今天这样,方泽宁一直是温柔强大,在他成长的大路上彷如参天大树一般,替他挡风遮雨,给了他很多安慰。现在这棵大树仿佛从芯子里被蛀烂了,即将枯败倒塌,再不复原来的生机盎然。
唐湛满目复杂地看着他:“坐吧。”
两人相对坐下,却又相顾无言。
短短两个月,他们竟然已经生疏到这个地步了。
方泽宁苦笑着先开了口:“我过两天就要离开海城了,我不在的时候,爸爸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他口中的“爸爸”,自然只能是唐山海了。
“他也是我亲爸,这个不用你操心。”唐湛做不到对他毫无芥蒂,说话就总是有些冲。
方泽宁双手在桌上不安地交握着:“我这次来,是想将我和千云还好有千淼之间的前因后果都和你说了。是非对错,我不争辩,我也愿意为我犯下的错付出代价,一辈子遭受良心的谴责。”
说完他抿了抿干燥的唇,开始将少年时对唐千淼朦胧暧昧的好感,与后来他接收唐千淼的嘱托,照顾他们姐弟,又和唐千云日久生情等等等等一系列的事情尽数说给了唐湛听。
当唐湛听到他说唐千云无意中发现了他夹在相框夹层中他写给唐千淼的情书时,忍不住轻声骂了声“操”。
这样离奇荒谬的剧情,唐湛简直不敢相信发生在他身边,还间接导致了他姐姐的悲剧。
方泽宁停顿片刻,见他没有要说什么的样子,又接着将后面的事情讲完。
“千云知道我对千淼的感情后一直很激动,觉得我将她当成了千淼的替身,我对她不公平。”他绞紧了十指,低垂着脑袋,“我想带她去看心理医生,让医生帮助我们走出困境,都被她拒绝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千淼,我没有照顾好他的妹妹。”
唐湛烦躁地扒拉了下头发:“你一开始就不该瞒她……”也不该留着那该死的情书。
然而当他面对方泽宁,望住他那双盛满痛苦的双眸时,再多苛责的话却都说不出来了。对方的悲痛是真的,绝非作伪。唐千云的死将他永远困在了绝境里,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走出。
这是老天爷的一场恶作剧,或许是太过喜爱唐千云,才会想要让她早点到天上去陪他。
方泽宁闭上通红的双眼:“你要恨我骂我我都接受,这是我的错,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
要骂什么呢?唐湛自己也是有秘密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去说方泽宁什么。
就连他,也做不到对另一半完全坦诚……
“悲剧已经发生,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唐湛叹了口气,“我也不会替我姐说什么原谅你的话,我为上次打你的事道歉,从今以后……我和你就算两清了,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就不要再联系了。”
当中横着两条人命,唐湛自认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与方泽宁坐在一起谈笑风生、推杯换盏,而唐千云的死,从根本上来说方泽宁也的确要付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今这样,已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说完一席话,唐湛起身看也不看方泽宁地往外走去。
虽然表面上毫无显露,但他其实心里很难受,这股难受劲儿来自于命运的捉弄,来自于对唐千云的惋惜,还有对自己的厌恶。
把自己撇的那么干净,站在道德的高地睥睨着方泽宁。他算什么东西?
唐湛将额头抵在方向盘上,于黑暗的驾驶座内静静闭着眼,这样呆了许久才发动车子离开。
他神思不属,心神恍惚,行到半路还差点跟前车发生追尾事故,还好一脚刹车踩得及时,这才幸免了卡宴被毁容的惨剧。
回到家里,他原本想直接躺床上睡觉,路过厨房倒了杯水解渴,忽地看到桌子上有只袋子。他走过去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两只肉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