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远 (熠星)

　　“真相对他们来说，有什么要紧？”孙弋嗤笑，“我那个时候很是我行我素，喜怒从不掩藏，有人喜欢我性格直率，就有人讨厌我行事武断。这件事一出，那些不喜欢我的人自然有了理由名正言顺地发泄对我的不满，真相有什么重要，他们也不过在嘴上过了一把八卦的瘾，在心里暗暗满足于自己平日里阴暗着嫉恨的那个富家子弟不过就是个强迫别人的同性恋强/奸犯。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些言语到底会给那个人造成怎样的伤害，哪里会在他们的思考范围内？”
　　“自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可是我平日那些好友同伴，哪怕只是想来问问我到底怎么回事，都会被人群孤立，那个时候的青春期的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大团体排挤，所以最后没有一个人敢来接近我了。”
　　亓官莳无言以对。
　　他明白这些，可是一想到孙弋曾经经历过这些，他就无法接受。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好选择了出国。”
　　“小莳，你知道吗，我知道这个女人，是因为他爸爸在他结婚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我的手机号。把他们的结婚照发给我，告诉我他儿子是个‘正常人’，让我不要再痴心妄想纠缠他。”
　　“我那天看到这张照片，把自己吃过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整整两天只喝了一些水。”
　　“我实在是再也不想跟那些人有任何瓜葛。”
　　亓官莳抱住他，只觉得自己心尖最嫩的肉在被一把看不见的刀狠狠地割着，疼地几乎想哭出来。
　　可是他知道，孙弋只会比他更疼。
　　“没事了阿弋，有我在。”
　　我在。
　　“所以我看到这个视频，知道他结婚后生了孩子还背着妻子出轨，我没有半分觉得快意，我只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太荒谬了。”
　　“我甚至有点恨自己，为什么不提醒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给他这种人再次伤害别人的机会。”
　　“阿弋……”亓官莳忍着自己的眼泪：“你没有错，你只是……太善良了。”
　　作恶的人不是他，他不必要背负这种良心的欠债。
　　“小莳，”孙弋低声道：“我好累，我觉得我连呼吸都没有力气了。”
　　“累了你就睡吧，我抱着你。”
　　孙弋依言躺在沙发上，亓官莳抱着他在自己怀里，清楚地看到两行眼泪从孙弋眼里流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的眼泪。
　　“小莳，我曾经无数次想过我要是没有活着就好了，要是没有活着，就不用承受这种痛苦了。”
　　“阿弋，”亓官莳温声道：“你只是太累了，睡吧，醒来之后就会好的。”
　　他就那样坐在沙发上，看着渐渐沉睡过去的孙弋，温柔地让他躺在自己怀里，坐了一个晚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大概是全文最压抑的一章，写得我都郁闷了。


第34章 救赎
　　第二天是周六，孙弋醒来时，晨晖正好，客厅的窗帘大开着，阳光从窗外折射出炫目的光晕，奶橘酱蹲在落地窗旁，出神地凝望着窗外一只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鸟儿，头微微昂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去。那只鸟儿浑身披着黑羽，头顶着一小撮红色的羽毛，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停在那边露台的栏杆上，看到了奶橘酱，转身又飞走了。
　　奶橘酱没了鸟儿看，转身迈着优雅的步子又回了客厅，看到孙弋，又走到沙发脚下冲他喵喵喵几声，孙弋摸了摸它的头，柔软的皮毛十分顺滑，让他心情又好了几分。
　　他起身掀开盖在他身上的空调被，闻到有香味从厨房里传来，一室皆是静谧。
　　“你醒了吗？”亓官莳端着一盘食物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他一笑：“我买了蟹黄汤包和虾仁馄饨，还有新鲜的豆浆，快去洗漱了来吃吧。”
　　奶橘酱飞奔到他脚下，撒娇似得喵喵了几声，亓官莳哄它：“好啦好啦，马上就来喂你。”
　　早晨醒来，有新鲜的美食，有一只慵懒的猫儿，有自己爱的人，有洁净的空气和阳光。
　　像是一个不愿意醒来的美梦。
　　孙弋看着亓官莳低头专心为奶橘酱拌猫饭的面孔，低声回答道：“马上来。”
　　两个人坐在一起吃早餐，餐桌上有热腾腾的蟹黄汤包，旁边是一碟姜醋。孙弋首先夹了一个给亓官莳，第二个才给自己。用筷子一碰，那汤包便轻轻晃动，撕开一小道口子，吸一口汤汁，浓郁的蟹黄和蟹油滋味在舌尖上荡漾开，味蕾满满都是享受，姜醋中和了蟹肉的腻味，汤包皮如纸般薄而柔韧。孙弋一口气吃了三个，亓官莳放下筷子看他吃得很香，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下了大半：“现在正是大闸蟹上市的时候，下次我们在家里蒸着吃吧。”
　　他又给孙弋倒了一杯豆浆：“尝尝看。”
　　那豆浆是用红枣、核桃、黑豆、紫米、黑米、等等各种坚果和五谷杂粮打成，有浓厚的植物蛋白的滋味，放了白糖，一杯喝下去胃里暖暖的，似秋阳一样温厚的慰藉。
　　亓官莳问孙弋：“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我哥说他们今天想去爬山和烧烤，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玩。”
　　孙弋温和道：“你去吧，我今天约了我的心理医生，恐怕没时间了。”
　　“心理医生？”亓官莳道：“那我陪你在家吧。”他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我想和你的心理医生沟通一下，了解你现在的情况，可以吗？”
　　自从昨天孙弋和他说开那件往事之后，他和孙弋之间仿佛有了一些不同，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孙弋的脆弱弱化了他无坚不摧的心防，让他得以窥见孙弋从未在他面前表现过的另一面。
　　而如果孙弋准许，他愿意走进去，哪怕无法替他驱散所有黑暗，他愿意拥抱那个在黑暗里茕茕独立的少年。
　　孙弋深深看了他一眼，问道：“昨天没有吓到你吧？”
　　亓官莳道：“为什么觉得我会被吓到？”
　　孙弋自嘲一笑：“谁会知道我会有这样一面呢？”
　　亓官莳握住他的手，认真看着他：“现在我就知道了啊。”
　　顿了顿又道：“并且，我想用我最大的努力，让你觉得轻松一些。”
　　孙弋问道：“你不会觉得累吗？”不会觉得我是你的负累吗？
　　亓官莳思索后道：“也许会有人觉得是负累，但于我而言，这是义不容辞，且甘之如饴的事。”
　　他给孙弋盛了一碗虾仁馄饨，道：“不用想这么多，我在。”
　　我爱你。
　　孙弋看着他的眼睛，那里完完全全，只有他。
　　他也知道，不管他好的还是坏的，每一部分，完完全全的，在这个人的心里。
　　他看到了那个困在黑暗里的绝望少年，并且对他满怀爱意和怜惜。
　　他不是只伸出一只手，而是张开了一个毫无保留的、坚定而信任的怀抱。
　　那是爱。
　　孙弋略略思考了一下：“可以。”
　　亓官莳松了一口气，笑道：“不知道你会怎么跟医生介绍我。”
　　孙弋低头吃了一个馄饨，听他这么问，又抬头看着他道：“我说你是我的伴侣。”
　　是伴侣，也是家人。
　　亓官莳不知怎的，只觉得脸上微微有些烫。
　　孙弋在房间里待了一个小时，等他出来和亓官莳说可以进去的时候，亓官莳觉得有些紧张，却没表露出来。到了电脑面前，屏幕里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医生对他打招呼：“你好，我姓周，您就是亓官莳先生吧？”
　　孙弋对他点点头，自己出去了。亓官莳戴好耳机，对周宸道：“周医生好，我是亓官莳。”
　　周宸道：“常常听孙弋说起你，第一次见到，幸会。听孙弋说你想和我聊聊，想聊些什么？”
　　“阿弋经常和我聊起你？”亓官莳笑了，“说些什么？”
　　周宸摊手，笑得狡黠：“无可奉告，或许你可以自己去问问孙弋。”
　　亓官莳无奈：“好吧。”他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那么我想问问，阿弋到底是怎么了？还有，他的症状已经持续多久了？有治愈的可能吗？”
　　周宸推了推眼镜：“我不知道你对他了解有多少，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他患有非常严重的PTSD，以及轻度的边缘性人格障碍，在我这里的咨询也已经有多年了。目前他的状况控制得还不错，但心理疾病，只有慢慢减弱的可能，若说要完全治愈，是有难度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不过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他是我见过的病人中非常自律而且自控力也很强的人，一直恢复得很好。”
　　亓官莳沉吟道：“果然和我想的差不多。”
　　周宸道：“嗯？”
　　亓官莳抬头：“我大学时选修过心理学，后来回想阿弋的症状，的确想到过PTSD，只不过并不确定。阿弋……他告诉了我当年他自杀的那件事，这是不是造成他心理问题的主要原因？”
　　周宸回答道：“是，或者应该说，这是一个‘诱因’，是点燃炸弹引线的那团明火。既然孙弋连自杀的事情都和你说了，那么你也应该对他的家庭有一定了解吧？”
　　亓官莳点点头。
　　“他的家庭对他的漠视，他母亲的偏执，都是他造成他心理疾病的温床。他又是个不习惯向别人袒露内心想法的人，故所以在遇到那样的重大打击的时候，又面对至亲的嘲讽，没有丝毫关爱，他才会被自己脑海里不偏激的念头支配。你能够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