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是白 (三杯七)

沈白往里推着李思客气地回绝了。

“不用，你进去把这些草拔一拔就算帮我大忙了，看着真难受。这对我来说小事一桩不必如此忧心。”

李思无奈，拉过沈白往怀里一搂，接着在他后背上捶了一下。

“加油，我永远在你这边。预祝你谈判成功。”

“嗯，预祝我谈判成功。”

两人挥手告别。

沈白在门口站了好大一会才鼓起勇气从包里掏出家里的钥匙。钥匙扎进去的那刻，他都忍不住讥笑自己。

这明明是他家，门里是他的亲生父母，再怎么着也不能打断他的腿，可到底心里在害怕什么呢？沈白觉得太可笑了。

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了，屋子里的灯全部都亮着，亮的晃眼。沈母汪晚秋就半倚再客厅沙发上闭着眼看不出任何表情，沈白的爸爸沈康正半蹲在地上，劲道十足地给她的手臂做按摩。

沈康听到声音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一眼，继续低头帮老婆做着按摩。

沈白不敢吱声，轻手轻脚地在鞋柜上拿出拖鞋换上，屏住呼吸想要先上楼先把背包里的东西放到床头柜的抽屉里。他刚前脚刚踩到第一个台阶上，沈母就突然开口说话了。

“乐不思蜀，还知道回来？”

沈白本就提心吊胆，愣是被这句话吓得差点跌到地上。他抱着背包扶着楼梯稳住身子，又深吸了几口气稳住砰砰乱跳的心脏。

“嗯，爸妈，我回来了。”

沈康拍了拍沙发，让他坐过去。沈白乖乖地搂着背包走了过去，但是没敢坐下去，直愣愣的矗在沙发旁。

“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沈母的声音里带着愠色。

“我……”沈白一时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交代，是从打小就对女人不敢兴趣开始呢？还是从碍于舅舅不敢和他们坦白开始呢？还是从自己有了男朋友开始呢？

沈白不清楚到底他妈妈这是想要自己坦白什么，想了想还是从最近的开始交代吧。

“李叔叔说的吧？没错，我俩在南城碰见了，他碰到我和……”沈白突然卡住了，在父母面前该怎么称呼齐天呢，是说男朋友还是说直接说名字呢。

“然后他碰到我和那谁在一起了。”沈白模棱两可地算是交代了齐天的存在。

“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

“我说你和那谁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谁”这两个字从沈母嘴里说出来沈白竟意外觉得格外暧昧，这么严肃的场景他有点想笑但控制力还算强忍住了。

“今年夏天，到现在也没几个月。”

沈母推开沈康，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手指在太阳穴上揉了揉，“既然没几个月能分开吗？半年前不就在我耳边念叨说想去北欧那边走走，我一直拖着没有同意。等你实习结束放了寒假就去吧。”

沈白嗤笑一声，别人的偶像剧里都是狠心的婆婆砸钱给外面的女人让其滚蛋，怎么到他这里就反过来了，这叫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

“分不了。”沈白斩钉截铁地说，“不都说‘外甥随舅’吗……”

沈白这句话没说完，沈康就抬腿在他膝盖上踹了他一脚，在桌上抽出纸巾递给沈母，一边伸手轻轻拍着沈母前胸帮她顺气。

沈白被这一脚踹的身子踉跄着后退几步跪在了地上，他索性跪着不起来了。

“爸妈，从小到大我都是按着你们的意愿规规矩矩地活着，我觉得能当你们的孩子很幸福并不觉得委屈，可就这一件事……”沈白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攥着背包的一角，“就这一件事我觉得特别委屈。你们今晚能不能耐着心听我说会儿话？”

沈白的声音发着颤，手心也蹭蹭冒着汗，这会儿却忍不住为勇敢呐喊。

“爸妈，我是真的从小就喜欢同性，我一度想找机会告诉你们，可同时又怕你们不能接受。直到舅舅带着他男朋友来我们家，我看你们都不反感这种事情，那时候光想着等组织好语言再告诉你们，直到舅舅的感情谈崩了。”沈白顿了顿稳住情绪，抬头迎上沈母的感怀的目光，“妈，你知道你因为舅舅的事情垂头丧气时我在干什么嘛，我也在不断反复自责是不是要隐瞒自己的性向，然后当个无耻之徒，找个同妻骗婚生子，让你不再为我难过呢。”

“爸妈，二十多年来我整日活在惶惶不安中，直到遇见他，我才从那种情绪中脱离出来。”

沈白猛弯下身，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容我今晚忤逆不孝。算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不要我，也别让我和他分开。”

沈母今天在旁人那里听到这个让她震惊不已的消息后，到现在整个人都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沈白刚刚的这番话直戳在她心口痛处，她气得直咳，觉得下一步几乎是要咳出血来。

“沈白，你他妈给我滚楼上去，没我的吩咐没出来！”沈康怒吼一声。

沈白扶着沙发站起来，脑袋晕眩身子跟着虚晃了下，抱着背包往楼上缓步走去。

他走到一半突然转过身子又对着楼下爸妈深鞠了一躬，“不管怎样，谢谢你们今晚能听我说这么多秘密。”

他卧室的窗帘紧闭着，四周一片漆黑，只能听到墙上钟表指针哒哒转动的声音，在这个环境里显得格外孤独。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回学校总要把窗帘拉好，他觉得阳光曝晒下的家具更容易损坏。

可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打电话说要回家时，沈母都会提前拉开窗帘让阳光晒进来驱散卧室的潮气，顺便还会帮着扫扫屋里的灰尘，换上新的垃圾袋。晚上只要沈白进来看到窗帘是开着的，便知道沈母又做了准备。

可这次，明明是沈母通知他回来的，屋子里却一点变化都没有，像是警惕了半月的小犬安静地等待主人的亲吻。

大概是真的对自己很绝望吧，沈白心想。

手机提醒微信有一条新消息，沈白疲乏地坐到床上掏出手机来看，是齐天发过来的一张他躺在床上的照片。

——晚安，男朋友睡了吗，等你回家鸭。

沈白看着屏幕上的两行字犹豫着回复什么过去，打了删，删了又继续打。他没等他决定好，齐天的语音电话邀请就发过来了，沈白不受控地直接按了接通。

“干嘛呢啊？男朋友。”齐天略带顽皮地声音顺着话筒传出来，沈白的情绪瞬间不争气了，刚刚在楼下争执的那么凶都忍住没有哭出来，现在他倒觉得自己百般委屈，眼泪顺着鼻翼两侧哗哗地往下流。

“我没干嘛啊，在想你。”沈白的声音带着哭腔。

齐天一听就慌了，知道沈白这次肯定是谈崩了，他无比焦急担心却还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于是他开玩笑地戏问：“有这么想？想到要躲在家里偷摸抹眼泪？”

第四十九章

沈白没料到会被齐天听出来，他手背抹过脸上的泪痕，委屈地吸着鼻，“你听出来了？”

“昂，你男朋友虽然长得是帅了点但一点也不妨碍他的智商。”

沈白被齐天的话逗乐了，捂着话筒迅速在上面啵了一下。

“想你了。”

“这么想？”

“嗯，想，特别非常尤其地想。”沈白握着手机趴在床上，翘着的两只脚在空中荡来荡去，他继续说，“我现在就想静静地看着你，想紧紧地抱着你，还想乖乖地和你睡觉。”

“就只是乖乖地抱着？”齐天不信。

“啊……额……嗯，”沈白磕磕巴巴，“可不可以不要把我想的那么饥渴。”

“请您高抬贵手，让我纯粹一点。”沈白脸颊通红，一本正经地责怪齐天。

齐天那边打了个哈气，无比烦闷。两人分开都没半天的时间，小朋友在家受了怎么的批评教育他大概也猜得到，因为他当时和家里公开性向的时候被打过被骂过，也被关在卧室里反省过。那段日子全家人都过得特别压抑，家里整日笼罩在阴翳的气氛下，最后是齐天的奶奶出面护着孙子，又劝解他的父母接受了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他们家的生活才得以恢复如常。

齐天想想都觉得心酸，他们家老太太对这并不了解多少，她只是心疼孙子太受罪了。老太太一把年纪没独自坐过几次公交，硬是瞒着全家上下，一个人专门跑到医院找专家咨询，最后将一大堆在医院搜罗出来的资料列到齐天父母面前。

老太太往地上跺着拐棍，厉声道：“我就这一个孙子，我这都快入土的人了也不期盼什么重孙子四世同堂，我只希望我孙子能好好的快快乐乐地成长。你们如果让他不好过，也就是让我这个老太太不好过。你们得接受这个事实，接受他。”

齐天想得到，沈白舅舅的事情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在他们家早就有了关于同性恋的这种概念，不幸的是舅舅的经历又让大家觉得同性感情不可靠。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们还甜甜地腻歪在一起，幻想着未来的样子，可他们忘了现实。

“乖，不早了，这几天怪累的，你也辛苦了。早点睡，明天我们就能见面了。”齐天语气和缓温柔。

“嗯。晚安，我一会也洗洗睡了。”

沈白挂了电话又焉了，他从包里掏出刚才一直攥着的小木盒，往上窜了窜身子打开床头灯。这里面是他在创意园的一家银制品店耗了整整一天时间，刻制打磨出来的一对银戒，戒指内壁有他俩名字的首字母。本来是要昨天晚上拿出来戴上去的，可是齐天那家伙喝的太多了。沈白不想在齐天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做这个郑重的事情，可拖到现在他觉得好后悔，后悔没给他戴上，后悔没让他知道自己坚定的心意，后悔今天的事情只有自己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