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会努力,我想画画。”
“工作了也可以画画!”刘英道:“不仅可以画画,你还能有工资,你为什么不签一家国企,那是铁饭碗,还能像我们一样,单位分房子……”
“妈,任何企业都不会分房子了!”韩斐道:“也早就没有所谓铁饭碗一说了,让我和人打交道,还不如让我和画打交道,我……”
“那你就签跟画有关的工作不久可以了吗?”
“妈——”韩斐心里堵得难受,怎么就说不通呢?
他想继续读下去!
他想画!
“家里的债,我还。我的学费生活费,我赚。我想念下去,妈,我想画画!”
“所以你不管我和你弟弟了?”刘英哑然反问:“为了……画画?”
“……”
“韩斐,你不能这样,我……我是为了你好,我是为了你好啊!你爸他就不该把你护这么紧,宠……”刘英心急火燎,语无伦次,见韩斐变了脸色,连忙打住口中关于韩标的言论,仓皇道:“妈不是不让你画画,真的不是不让你画,可是只是小斐,你要知道,画画真的没有前途,你不可能靠画画过日子,吃饭。将来……你将来总要结婚,要养老婆孩子,过日子就是家长里短,人情枉法,可这些……无论哪一件都不是画画可以代替的。”
“画画,永远都不能,也不会成为你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事。我们,你的亲人,将来还有你的妻子、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刘英坚决道:“不听妈妈的话,你会后悔的,妈是过来人,怎么会不知道那条路有多难走?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你听话,听妈妈的说,画画不能过一辈子的!”
“……”韩斐心口疼,恨不得自己失聪。
过日子吃饭?
结婚生孩子养老婆?
这些对于他而言都不及画画重要!
可他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晰。母亲根本不懂他,也不愿意懂他,她甚至不想了解他的想法,只是一味的用所谓的正常标准衡量,并告诉他,他不正常。
母亲只是在说:“韩斐,你不正常,你是个不得好死的自私鬼。”
“你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韩斐,你不能这样!”许是见韩斐并没有任何松动的意思,刘英失口大喊了一声,险些爆发,然而她再一次压制住自己的怒火,只是她再也无力控制自己的语言,呢喃道:“妈老了,你弟弟还小,你不能这么自私,只顾着自己活……他成绩是差一点,不去高新国际也行,可他一定得上个高中,他得考个大学才有出路啊,你……你是哥哥,你不能记他小时候口不择言的仇……”
“韩斐,妈求你,不要不管他,妈实在没办法了,你爸爸走了,你是长子,我……我不找你,不求你,我还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
“你要怪就怪我,是妈非要生弟弟的,你怪我,但是不要忌恨你弟弟,也不要不管他,小斌他是无辜的……你爸爸知道你不管我们,他……”
“你别说了……”韩斐背起背包往外走。
他受不了,心里的疼如同被抽离了筋骨。
既受不了母亲的以退为进,也受不了母亲用他和父亲做比较,更受不了说来说去,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韩斌,她一边偏爱着韩斌,一边责怪着他。
刘英一把抓住他,哭泣祈求:“小斐……”
“……”韩斐默着,仰着脸道:“我知道了……”
说到底就是让他不要继续念书了。
而父亲……父亲……
母亲和弟弟说的没有错,如果爸爸在,无论如何都会给韩斌买这个前程,那是他们一家三口欠韩斌的。
而他答应过父亲。
他答应过他,替他照顾母亲和弟弟。
第 7 章
第七章
韩斐工作了,按母亲要求的,他选择了和作画相关的铁饭碗,美术老师。当他决定找工作的时候,已经是末班车,很多人都已经签订好了,只等毕业证书。相应的,他的选择余地也大大缩减,最后,在辅导员的推荐下,他进了X市一所普通高中,九四中学任职。
普高也是高中,而高中生是最朝气蓬勃,是最有梦想的年轻人。
韩斐满怀期待。
美术老师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韩斐想了很久,却想不起来学校里美术老师的模样,除了合居的那位阿姨。她喜欢在靠窗的位置,安安静静的坐着或者站着,任凭一缕光穿过窗户,打在她的黑发上,却不让光伤害她的画布。讲起美术知识时她神采奕奕,像是在讲有趣的童话故事,又像是在念一首美丽的诗。他喜欢她手把手教他握笔,纠正他的姿势……
可是,当韩斐站在三尺讲台上,讲同样的故事时,放眼望去,他只能看见一颗颗黑色的头顶,整整齐齐的排列成方队,像动物园里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一双双绝望的眼,带着病态的渴求。
“我要自由!”
他几乎可以听见孩子们在哀鸣呐喊。
只有不自由的人才会渴求自由,可谁才能拥有真正的自由呢?
而自由也是相对的,就像线条标出的光与影。
可是,处在求学的年纪的他们,怎能如此荒废、虚度?
“啪啪!”韩斐用课本敲讲桌,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熟睡的孩子们却像是打盹的困兽,缓缓抬一下沉重的眼皮,换个方向他们继续睡。
“都起来!”韩斐又敲桌子,教室里回音嗡响。
有不少学生抬起头,韩斐看着一双双真正的眼睛,心中越发震惊,不过十几岁的孩子们,为什么他们的眼里会有迷惘、乏味、厌恶、嫉恶、空虚、冷漠……
自己念高中时是怎样的?韩斐毫不费力的想起高中三年忙碌不堪的过去,那时候他恨不得不睡觉,就是为了保住前三名,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钱吃饭。高新国际国际的竞争很激烈,不亚于市一中,他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
不像这些孩子。
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孩子们会选择在上课的时间做与学习无关的事情,似乎于他们而言,上课是用来补眠的,下课是用来如厕的。
这不对,这根本不对!
“上课时间,你们怎么……”
韩斐是整个高三年级的美术老师。除了每周固定的十二课时外,他还兼顾着高三美术生的专业课强化工作,文化课督促工作,简单来说,他是美术班的指导老师,那些学生是美术生,都不敢在他的课堂上如此胆大妄为。
对于高中学生而言,美术课不是主科,他知道,没有多少人把美术课当回事,他也知道,学校给高三的非专业学生安排的,一个月一节的美术课,是用来调节学习氛围,让孩子们可以换换脑子,不那么辛苦的……所有这些他都知道。
可这毕竟是上课!
课堂有课堂的纪律。
韩斐也不认为自己讲的内容和高考没有半分关系。文艺复兴相关的知识,自己当年高考时,就遇上一道题!
“有没搞错,美术课都不让睡……”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打断韩斐。
韩斐望过去,是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那是个特别的单人单桌,男孩顶着飞机头,刺啦啦的扎了半头。他看起来不像男孩,而像一头正坐在凳子上吃草,补充能量,随时准备着下场进攻的暴躁公牛。
他看了一眼讲桌上的名单,袁华。
这时一个声音冲进韩斐的脑海里,“有个叫袁华的,你见了就知道,随便意思意思就行了,你懂的!”这是年级组长的原话。
原来他就是年级组长特别交代过的那个学生!
可什么叫……“意思意思”呢?
他不太懂啊……
他刚要开口训斥,另一个声音又起,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嘟囔反抗:
“美术又不占分!”
“就是,老师,你不要太认真!”
“喜欢讲你自己讲好了,我们没空!”
“我们要睡觉!”
“你——”刚参加工作不久,还没有完全适应所谓“普高”的韩斐,简直无法想象,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学生!不仅顶撞老师,还顶撞的理所应当,似乎错的人是他!
“你们——”
“我们又不会靠画画吃饭,老师,拜托你不要那么天真,你放过我们,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听说老师是美院来的高材生,那你可能真的不知道我们是‘后进生’,在九四中学,连主科老师都不会喊我们,你又何必……”
“可是——”韩斐的话还没有说完,再一次被人打断。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要搞那么中二,又不是南方的偶像剧,嗲着嗓子捏着小粉拳说‘加油’,就燃了!”袁华再次打断韩斐的话,狗熊一样站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近讲台,捏着铅球般的拳头假装是小粉拳,在韩斐面前晃了晃,做出加油的样子,气焰嚣张至极!
见韩斐受惊倒退,他哈哈大笑,嘲道:“麻烦你认清自己,你是来上课的不是来搞笑的,好吗?”
韩斐身高178,虽然不属于高大勇猛的男性,可他也不矮。但他的骨架随了母亲,纤细而单薄,加上体型偏瘦,身上脸上都没有肉,打眼望去,他看像是一根被强行拉长的竹竿子,一碰就断,根本不具备任何攻击优势。现在站在讲台之上,凭空在他的身高上增加了近二十厘米,这才让他稍微有了些居高临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