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下229度 (迟雎)

　　秦往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去拥抱他的小孩，才能让他的心感受到一些许的温暖，他突然憎恨起自己的不善言辞，不然也不至于此时此刻他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
　　“季远肺癌中晚期，他肯定觉得自己等不到我的十八岁了，想来奉城见我一面。”季白凌轻描淡写地说着，脸上连表情也做不出来，“然后呢？然后薛洪升不想让他见我最后一面，将我关起来。”
　　“但我逃走了。”季白凌莫名觉得好笑，“他以为我是为了去找季远，就当夜找人将季远撞死了。我他妈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他情绪骤然失控，愤怒全部给自己。
　　“就因为他所谓遵守承诺的信条，就这么终结一个人的生命？”季白凌觉得荒谬，“薛洪升就是他妈的垃圾。他太自私。我不明白，即便季远见我一面又能改变什么现状？后来才想清楚，原来薛洪升就只是单纯的心理变态，所以他身边的人才会发疯一般的想逃开。”
　　秦往静静地听着，将季白凌揽进自己的怀里，安慰小孩一样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季白凌闷声开口，孱弱的声音像是裹上了冰渣。他说，秦往，是我害死了季远。是我。
　　“不是。”秦往抱紧季白凌，只能重复这两个字。
　　“杀人偿命，我也该死的。”季白凌说着，“我是真想一死了之……可季远十三年来最想要我改掉的恶习就是懦弱与逃避。所以我怎么能死呢？那不是连他那最后的夙愿也要被我摒弃了吗？那样我才真是罪无可赦。”
　　也许他真的不该来这个世上，像颗灾星似的，害了一个又一个的人，譬如百灵，季远，还有他们背后发散开来的家庭。可这绝望的生活却总带给他希望，让他遇见那些美好得熠熠生辉的人，美遥阿姨，季远，还有秦往，让他逃开一切的勇气也丧失，因为有留恋，因为被赐予了不死的火焰。
　　季白凌像是在笑，“守护这件事，对前提条件与客观因素的要求实在太高，当我以为我会有能力改变一切，却发现时间从来不愿意给我机会，我在意的人最终会一个一个的消失。可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哪怕我只是个废物。”
　　“你不是废物。”秦往感觉到自己掌下的身躯微微颤动，他说着，“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最勇敢的人，最光芒四射的人。”
　　秦往带着最虔诚的口吻，像是信徒接受上帝的洗礼，“我会永远陪着你。”
　　“听着，季白凌。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上你，我当时没有回答，是因为我觉得你太好，像是一束光，明亮美丽，握在手里却没有任何实感。你该知道我阴郁，我暴躁，封闭自己，也想逃离整个世界。可你来了。”
　　秦往强调着，“你不是废物，你是我的光。”
　　太重了，秦往的这一句话，讲的太重了，让季白凌难以承受。他和秦往隔着不到十公分的距离，望向秦往的眼却是遥遥的，像隔了重重云雾。秦往怎么会这么想呢？分明是秦往亲手将他拖出泥沼。
　　这一刻他才笃信了秦往是真的会永远陪着他。
　　一瞬间季白凌什么话也说不出了，他知道他不能再陷入这样无休止的自我嫌恶轮回里了，因为真的有人将他视若珍宝。他躲在秦往怀里，朝他比了一个“一”的手势。
　　秦往不解，又听见季白凌说，“再给我一分钟，我就再丧一分钟。”
　　秦往心里一颗悬着的巨石终于坠地，他爱怜地吻了吻季白凌的发旋，“只给你三十秒。”
　　“三十，二十九点七，二十九点五……”季白凌耍赖一样慢慢的数着，被衣料压着的声音显得闷闷的，然后他开口，“秦往，爸爸会喜欢你的。”
　　“嗯。”
　　“我妈也会喜欢你的，因为你很帅。”
　　“嗯。”
　　季白凌摸摸索索直起身来，眼睛哭得太狠微微发肿。他现在才有了那份羞耻心，意识到自己赤身裸体的就在这里和秦往互诉衷肠，“我们也太搞笑了，做爱做到一半竟然还能谈起心来了。”
　　“幸好你没精虫上脑真的听了我的话操我，不然现在我应该就在肛肠医院的急诊室了。”季白凌红着脸瞥过秦往的巨物，没油没套两个处男，真是所有糟糕配置全部上齐了。
　　“我决定了！”季白凌手一挥，又摆出泼皮无赖的可爱表情，“我看那些公众号说，仪式感为生活增色。所以！为了不给你戴上强奸未成年的罪名，我决定在高考结束当夜跟你做爱，全垒打的那种！”
　　“看你表现。”秦往翻下床就不认人，又恢复酷哥的做事风范，冷冷的表情挂在脸上，好像刚刚的那些矫揉造作的肉麻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我饿了。”季白凌委屈地囔着，摸了摸肚子。
　　在季白凌的强烈要求之下，他们这顿午饭吃了四包泡面，两听可乐，半盒奥利奥。晕头转向的季白凌在折腾了一上午后，精神疲惫到了极致，在潮热的午后空气里浮沉着睡去了。
　　秦往坐在床边，看着季白凌还是两道眉紧紧蹙着，被梦魇缠身。他想将季白凌垂在床边的手放回床上，却被他一把捉住，像是捉着救命稻草一般。他要去拿衣服，试着挣了挣手。意外地，季白凌竟然放开了他，换作独自抱着自己另一只手。
　　季白凌真的比他想象里还要勇敢，秦往着迷地想。
　　
　　第十七章 唇印
　　在季白凌趁着半夜到城南地宅子里把所有的行李给偷出来了之后，他开始正式和秦往体验同居生活。
　　虽然这个暑假只剩十二天的余额了，季白凌写着数学卷子，偷偷瞥眼看对面的秦往。
　　秦往写字的动作不停，甚至连眼也没转一下便知道季白凌在看他，用笔杆敲了敲他的试卷，“还有十五分钟。”
　　“哦……”季白凌瘪嘴，图书馆静悄悄的，让季白凌也不敢造次。他只得乖乖写完了试卷交给秦往。
　　秦往改着季白凌的卷子，好像是发现配套的标准答案有错误，自己重新演算起来。不得不说，秦往认真做事的样子真的很酷，撇开会不理自己这一点来说的话，季白凌愤愤地想。
　　季白凌撕下一小张纸条，写上“我们晚上去吃火锅吧！”丢到秦往的手边。
　　其实他也不想用这么古朴的传信方式，简直是现代社会的飞鸽传书。可他们这是在图书馆，要是秦往的小窝里有空调也不会跑到这里来了。季白凌原本想提议秦往去学校旁边的那个家的，但想想还是彻底躲开薛洪升的为好。
　　秦往拿起纸条看了一眼，朝季白凌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算题。
　　‘男友太沉迷学习不理我怎么办？’季白凌想着他是不是该上网去问一下这个问题了。
　　眼见着自己用手肘将秦往那摞起的一堆书本不慎推下了桌，季白凌被轰鸣声惊得一哆嗦。在这样肃静的图书馆，这样的声响无疑等同于原子弹爆炸。
　　他朝四周赔笑，连忙俯身下去，却在翻翻捡捡之中，发现了一张飘落的粉红纸片。
　　季白凌下意识拾起，翻过来一看顿时觉得气血上涌。
　　那缀着金粉闪块的粉红纸片上赫然留有一个唇印，火红的，密实地压在纸上。仅仅通过一个好看的唇形，季白凌都能想象出对方的美丽模样了。
　　说实话，季白凌有点想打人，但他决心做个温柔的绅士，合格的男友。于是他立即将书塞进自己的书包里，乖巧地双手叠合，趴在桌上盯着秦往，明丽的眼睛扑闪扑闪。
　　秦往注意到他的视线，从草稿纸中抬起头朝他挑起一边的眉。
　　“我好饿……”季白凌直直伸出双手去捉住秦往握笔的手，还可怜兮兮地摇了摇，“而且我今天超额完成任务了。”说话说得轻，因而口型做得极夸张，嘴里藏着那两颗锐利的犬齿也零星地显露。
　　秦往从来对他的恳求束手无策，转身开始收拾书本。
　　刚刚走出图书馆自习室，在无人的狭长走廊里，季白凌软糯表情一敛，手“啪”得撑在秦往的身前，堵住他的去路，逼得秦往转身来面向自己。
　　季白凌从裤兜里掏出那张纸片，怼上秦往眼前，示威般的抖晃着，“解释！”
　　秦往怔着从他手里取下纸片，又听见季白凌说着，“谁给的？”其实送都没关系，最可恨的是秦往还把它留着！一想到秦往可能喜欢这个纸片，将他夹进笔记本里之类的行径，季白凌就气得快要升天。
　　秦往好像还是认真地在思考，他翻来覆去地看这张纸片，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应该是徐菲儿给的吧。”
　　这个小妹妹怎么阴魂不散！他朝秦往呲了呲牙，听着秦往又解释道，“她之前还给我我的物理笔记本，可能是不小心夹进来了吧。”
　　“你不知道？”
　　“我不怎么看笔记本……”秦往觉得有点好玩，微微俯下身子，看着将脸别得老远的季白凌，“吃醋？”
　　“醋你妈呢？！”季白凌推开秦往凑近的俊脸，被戳穿一张脸就涨得通红。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用手指上秦往的鼻尖，“你可把它藏好了啊，下次不准让我看见了！”
　　秦往有些意外，将纸片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牵过季白凌的手，“你不是说去吃火锅吗？”他意外季白凌竟然只是要求他藏好，顿时心情又有些复杂。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秦往就知道季白凌还是没有对他完全敞开心扉，对待这份感情还是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