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凌赶到市二医院的时候是九点十七,匆匆询问前台,赶到那间ICU前,脑子还是一片混沌。季远……季远会死……可他还没有到十八岁,季远不能够死。每每一和死亡有关的事情接轨,他总会想起他那时看见的百灵的凌虐尸体。
老妇也是风尘仆仆赶来,神容憔悴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一瞧见季白凌的到来,直冲冲地就起身来掐住季白凌的脖子,嘴里念着愤恨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季白凌没有反抗,他怎么好意思反抗呢。他欠季远太多,一生也还不完。他甚至涌生出一个诡秘的想法,就这么死了吧,让他死在正在里面抢救的季远前面。在空气一瞬间灌回气管时,季远摇摇晃晃看见面前站着几个黑衣男子将老妇控制住,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卡其色高档西装的女人。
“……Agnes。”季白凌虚弱地喊着,那是薛洪升身边最得力的秘书,说不定也是他的情妇。
Agnes挥了挥手,老妇就被男人带离。
“……薛洪升也来了?”正当季白凌对着Agnes说出这句话时,ICU的大门唰得打开,医生开始环顾着寻人,并告诉他们,病人因为前额骨全碎,脑动脉大量出血,抢救无效。
走过的护士还拍了拍怔然的季白凌,说着其实不用太难过,病人本来也是肺癌中晚期,最多也就三个月的时间了。
他再也听不见什么了,直直滑坐在地上,翁动着唇却一句也说不出。
蓦地,他被一团黑影笼罩,那黑影朝他伸出手来——是薛洪升。他穿着得体的灰色西装,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十分年轻,却举手投足显出成熟的魅力。
季白凌坐在地上,冰冷的地面和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水的气味让他麻木。他暴睁着一双红丝密布的眼,咬紧了后槽齿,缓缓抬起头,面对着那带着微笑假面的男人,从缝隙里挤出几个字眼来,“季远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第十五章 破碎
薛洪升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向后退了一步,靠在阔长走廊墙上,从内衬里包拿出一支烟来让Agnes为他点上。
“白凌,你也听见了,季远是肺癌中后期,这个也是我能控制的吗?”他呼出一口烟气,俯视着季白凌。
“我是说,今天的车祸。”季白凌开始有些耳鸣,面部僵硬到带来酸胀感。
薛洪升笑,避重就轻地回答,“反正他本来也要死了。”
季白凌蹭的一下站起来,挥着拳向薛洪升打过去,薛洪升波澜不惊,只静静盯着他拳头砸过来的方向,用着鹰隼一半的目光。训练有素的保镖立即上去拦住了季白凌,让他的拳头停滞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白凌,你太冒失了。”薛洪升神态安然地被锁住的季白凌理了理翻起的衣领,“还没处理你不听话逃出来的事,你还想雪上加霜?”
“从二楼跳下来的吧。有没有受伤?让爸爸看看。”薛洪升亲切地问着。
季白凌垂下头去不看他,一挣躲开保镖的禁锢,拖着步子向座椅走去。季白凌坐下来用手撑住自己的头,脸也躲进手掌中,好像这样他就能不直面一些事情。他太恨,对薛洪升的恨意远不及对自己的恨意,他恨自己无力与懦弱,他恨每每到了这样的时候,所有的抉择权从来都没有分给他一星半点,弱小到反抗的能力都匮乏。
他想起季远和他呆在一起的那六年,不,确切的说是十三年。那段慢悠悠的日子像是阳光下曝晒蒸腾的水汽,纵然他在祈岳总被人斜眼,欺虐,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还有季远,周遭的一切他都可以视若无物,只要季远陪着他,他好像就被嘉奖了至高无上的勇气。
护士过来找人去签署死亡证明,准备马上将季远送去火化场。
太快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季白凌上前抓住护士的手臂,央求着他能不能进去看一眼季远。他恍惚着想,也许不是呢?里面的人,也许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呢?即使他开口说这句话,但其实他是不敢去看的,被医院宣告死亡的方式总是来的温和许多。
护士带着怜悯的眼神安慰着这个神情恍惚的少年,但强调这是医院的硬性规定,不能家属见尸体。
死亡证明,墨黑的字印在洁白的纸张上,季白凌签名颤抖得不成样,他突然觉得荒谬,人在世上认真活过的这几十年的光阴,竟然就被这一张薄纸给否决了。
护士又叫季白凌去缴纳丧葬费和急救费用,在季白凌怔然的时间,薛洪升口里含一句“我是他的监护人”就随着护士缴纳费用了,留下Agnes和几个保镖看这里看着季白凌。
“我要杀了薛洪升。”季白凌将头靠在墙面上,轻描淡写地说,不知是说给谁的。他看着天花板上灼眼的白灯,眼前出现游离的强光刺激留下的光斑。
“你杀不了他,至少现在是这样。”Agnes平静地回答,“何况季先生,老板供你吃穿,这也是养育之恩。”
季白凌忽然笑起来,“对,你说得对,薛洪升是我亲爸。季远是什么?他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一个被我和我妈耍的团团转的可怜男人。”
Agnes眼神有一瞬的闪烁,“你意识到了就很好。”
“他为什么要杀了季远,季远本来就活不长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手上沾上血腥?”季白凌淡淡问着。
Agnes只是说,老板做事情一定会有他的理由。
季白凌能说什么呢,他只觉得滔天的无力感将他湮没。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这弥漫的消毒气味让他想逃开,是不是这样就可以什么也不面对了。
Agnes接起一个电话,最后扭头对季白凌转述道,说他可以走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注意安全,钱还是会按时打到卡上。
季白凌转身就走,却又被Agnes叫住,“还有,季远的骨灰老板会找人送回祈岳去。”
季白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他抬头看向青天白日,正午的阳光炽热的可怕,灼灼地像是要将他烧穿开来。
手机一阵震动,他拿起来一看,是秦往。想也没想的,就划过了拒听按钮。原地在街边一家文具店的檐下角落躲着,眼前是匆匆行走的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鞋子,脚步如飞,他好像只能看见移动的残影,每个人都有要去的地方,都有要回的家。可季远为了荫蔽他所搭建的那个狭小温馨的家,季白凌却永远,永远回不去了。
此时此刻,他才有实感,好像季远是真的不在了。
季白凌恍然地想起一些琐碎的小事。
小学五年级时他被班里的男孩因为一些莫名的幼稚原因用石头砸,一块又一块地砾石打上他彼时还孱弱的身体。当时的季白凌不会还手,能做出的最大反抗就是躲避,就是逃跑。他踩着泥洼一路跑回了家,季远瞧见他满身伤痕的样子,并没有安慰他,而是责备,他说无论怎么样,一旦遇上这样的事,你该做的就是还手,就是要让别人不敢再欺负你。
现在想起来季白凌也觉得这样的教育理念实在太过激进,其实季远并不是一个崇尚暴力解决问题的人,相反的,他待人极温柔。可面对着那样懦弱的季白凌,季远能想到的让他变得勇敢的唯一途径,让他站出来能够为自己而活。
季白凌想着那些人是怎么排遣苦闷呢?
于是他走到小卖部去给自己买了一包烟,手随便向货架上一指,拿到手里看见是一包中华。
在点燃那杆烟时,脑子里还有一瞬的迟疑。旋即他晃了晃脑袋,想要甩开自己那些幼稚的想法,毕竟这有什么关系,现在他没爹没妈,又有谁会管他呢?
好苦。
一股浓郁的苦味瞬间占据了他全部味蕾,焦油尼古丁过重,在舌苔上留下苦涩的痕迹。他装模作样地吸上一口,不得章法的速度导致烟气呛进气管里,引起一阵咳嗽。这咳嗽来势猛烈,气管里的烟气也遣不完全,鼻端被刺激,将他逼得眼泪也簌簌掉下来。
为什么那些大人会热衷于吸烟,热衷于啤酒,尤其在是想要排遣寂寞苦闷时,他以前一直不明白。当人自己已经处于苦闷的境地时,竟然还妄图借助这些苦涩的东西的力量,不是雪上加霜吗?
但现在他好像有一些明白了。
季白凌蹲在檐下一边乱抽着一支烟,一边狂热地落着泪。吸一口又被呛得流眼泪,周而复始,在这样怪异的举动中好像就能得到些许慰藉,他觉得自己的样子现在看起来肯定很滑稽。
一支烟燃尽,火星在他指尖跳跃着,他将烟头摁进垃圾桶,还有剩下的那些烟和打火机。
季白凌拿出手机,看见几个未接来电和十几条短信,全是来自自闭儿童。就凭他这样的垃圾,竟然也有人惦记,是不是证明他还有在世间存活的价值呢?
他给秦往回拨了一个电话。
“季白凌,你在哪儿?”
“说话!”
“出了什么事吗?”
季白凌拿起手机着迷地听着那电磁波汇成的秦往声音,真好。
半晌,他擦干了脸颊上余留的水迹,缓缓开口,带上欢快的语调,“没事,我……碰上一个朋友,他带我看电影,我没看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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