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金明清清嗓子:“大姑,是我。”
等她看清了,颇为震惊地说:“齐金明?天哪,我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呢!快进来快进来!”说完她就迎我们进去,齐金明朝我使个眼色,我就拖着行李箱跟在后边,进门一看,院里晾着好多床单枕套,黄的粉的蓝的红的,阳光晒着,小风一吹,很梦幻很少女。
齐金明有点震惊:“家里怎么被你弄成这样了?你弄世界床单展览呢?”
他大姑忙伸手比在嘴上:“小声点儿!客人还在睡觉呢。你们一个个都出去赚钱啦,我没工作,也不好意思白花你们的钱呀。所以我把家里改成青年旅社了,虽然钱不多,但赚点生活费还是不成问题的。”
齐金明皱起鼻子,像要发怒:“我的房间——”
他大姑说:“你那个破阁楼谁要住,没碰没碰。”齐金明像是松了口气,他大姑又接道,“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那些破书烂本子的,我都丢到阁楼上去了,乱七八糟的,一会儿你自己收拾吧。”
齐金明翻个白眼,拉起我就往楼上走。他大姑跟在后面很八卦地打听:“哎,这位小哥是谁呀?”
齐金明三步两步上了楼梯,头也不回,没好气道:“来倒插门的。”
这下可好,我抬脚刚想上楼,大姑在后头惊叫一声,马上就把我抓住了,什么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家里几头牛人均几亩地,把我问得一愣一愣的。她一听说我是杭州辜家的,家世很好,学历更佳,体健貌端,有车有房,美中不足就是比齐金明小,但那也不算什么,她说齐金明就是被白家耽误了,不然现在早就相夫教子幸福生活了,不过说不定缘分就是留着现在遇到我的,一讲到这,她马上就要涕泪横流,嘴里念叨这个死孩子终于要嫁出去了云云。
齐金明走到一半,看见我没跟着上去,又折返下来:“快点上来啊,还聊起来了?”
大姑一把抓住他:“祖宗,哪有对老公那么凶的?都要结婚的人了,你就收敛点儿吧。”
齐金明手捏楼梯木栏杆,冲大姑呲着牙花,他想要反驳,却又自知理亏,那模样相当无奈。我看见他百口莫辩的样子,很是好笑,心想这人终于为自己的满嘴跑火车付出代价了。
齐金明被大姑拉到后屋教训去了,我怕被揪着继续问东问西,赶紧爬上二层,躲进了齐金明的阁楼。我环视一周,阁楼很矮,齐金明进来估计得弯腰,中间摆一张大床,床头上对阁楼斜面,斜面上有一扇窗,窗户开着,正对胡同里一棵树,树刚抽枝,春意盎然。
也不知道大姑跟齐金明说了什么,我听见齐金明大声说了几句话,语气不好,接着就是一阵咚咚脚步声,他上阁楼来了。
听见推门声,我转头一看,见到他的样子差点没晕过去。他脸上贴了张面膜,皱皱巴巴,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做面膜做得这么敷衍。我忍着笑说:“你怎么想起做面膜来了……”
齐金明白我一眼,我又想起在杭州他死活不进美容院做脸的事,他经常用不悦来掩盖自己的羞赧。我想肯定是他大姑说O就要有个O样,都要结婚的人了,必须得捯饬漂亮点,这才逼着他做面膜。
齐金明顶着面膜,很不乐意,骂骂咧咧地蹬掉了鞋,一下子倒在床上。我见状也坐上床,趴在他身侧,帮他把面膜仔细抚平。齐金明把手枕在脑后,一副任我伺候的样子,我也爱岗敬业,从额头到鼻梁,再从脸颊到下颌,我都一一照顾到,不留一个气泡。这面膜质量不咋地,比较厚实,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睁开双眼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一个咯噔。齐金明的眼睛上下都有纹路,不发狠的时候,看着挺温柔、疲惫,以至于慈悲。我爱看奇门八算,这种眼睛在相学上叫鹿眼,据说主其人性格刚强,行步如飞,不爱尘世,义隐山林。
齐金明才跟我对视一眼,就把眼神匆匆转移开,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不安的样子,他一直在床上扭来扭去,想找一个舒服的位置,但一直没找到。结果过了才五分钟都没有,他就猛地叹一口气,把面膜撕下来甩出窗去,嘴里骂道:“麻烦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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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齐金明把面膜丢出窗去,躺在床上开始假寐。老天相当应景,这才早上八|九点,天又暗了下去,窗外淅淅沥沥,开始下雨。我心想下雨天留客天,就在这儿跟齐金明呆着吧,于是也从趴变躺,想跟他并排休息,不料躺下时被一个硬物咯到。我把那玩意从衣兜里掏出一看,原来是在南京清凉山上买的雨花石。我一直带在身上,想找个机会送给齐金明,没想到一跟他见面就忘得一干二净。
于是我献宝似的把雨花石给他敬上,又说:“我在南京买的,好看吗?我给这个石头取名叫‘西湖爱痕’。”当然没有给他讲那个梦有关的事,我还是要点脸的。
齐金明靠在床头,他接过石头,拿在手里抛了两下,再对着光照了照,眯起一只眼往里瞧。看完后他讥笑一下,把石头丢回我手里,说道:“玻璃磨成圆的,再染色,不是真的雨花石。”
我“啊”一声,一下倒在他旁边,他格格笑道:“遇到喜欢的不容易,管他真的假的,喜欢就好。说不定拿真的给你,你又不喜欢了。”
我偏着脑袋问他:“眼睛这么毒,你干这行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假货吧?”
他点点头:“多了去了,花样百出。举个例子,以前有个人拿了块石头给你舅舅,那块石头里有半个龙胎,半个圆形,蜷在石头里,有爪有角,这种天然生成的花纹很牛逼的,可惜就是只有半个,不然可以卖出天价。你舅舅给了一个实惠价,那人回绝了,他说,再过半年,那半个龙胎就会长成一整个,到时候再来卖。”
我说:“不可能吧,哪有这种事?后来你们看到那龙胎长成一整个了吗?”
齐金明说:“你舅舅怎么会信,就叫他半个月拿去沧浪馆一次,半年就去了十二次,那十二次,次次龙胎都比上次更大,更清晰,另外半个身子也显出了形——”说到这里,他贼笑一下,接着问我,“你猜怎么回事?”
我摇头。
他做出一个“我就知道你笨”的表情,又说:“那个人做了十几个一模一样的石头,就只有里面的‘龙胎’墨染得不同,每次都拿更清晰,更完整的给外人看,外人就都以为那个龙胎是自己慢慢长全的。这事过去很久了,手法也比较老了,现在造假的手段更多了。”
我问:“现在还有什么手法?”
他说:“科技在进步呀,像这种‘图案会变化’类的假货,现在都用菌群种植,你给真菌划个范围,你想它怎么长它就怎么长,想长成龙就长成龙,想长成人就长成人。”
我笑道:“你可真有研究。”
他佯装嗔怪,白我一眼:“我在日本就是学这个的,古文物鉴定与修复,有正经学位。”
我直往他身上粘,又问:“那有你把关,我舅进的货,想必全都是真货了?”
齐金明撇撇嘴:“那也不是。其实这行里百分之九十的货都是假的,可是你也信,我也信,全世界都信了,拿假的当真的卖,假的也成真的了,又何必在意真假呢。”
我靠在他肩头笑说:“我可算知道沧浪馆仓库里那些假货是怎么卖出去的了。”
齐金明说:“假的比真的好,我就喜欢倒腾假的。假的在黑工厂里弄弄,浇点这个洒点那个,拿出来就能卖钱。挖一个真的出来,得费多少人命啊。”
我惊道:“靠,挖个土特产都这么玄乎,你拍盗墓笔记呢?”
他骂道:“我盗你爹呢,你当真有那么多玄乎的事儿,真的盗墓贼死法都相当淳朴。有在墓里没氧气活活憋死的,有在地底下内讧互相砍死的,还有怕被农民看见,趁着暴雨下墓,结果拿着东西上来在田埂上被雷劈死的。”
一席话说得我哑口无言,齐金明见我接不上话,也不说了,干脆闭目养神。我靠在他肩上,并排着背靠床头,一起闭目养神。正对床的窗户开着,雨水洒了进来,木地板被浸湿,散出蠹味。而窗外雨势缠绵,打落树叶,簌簌不绝。
过了一阵,齐金明问道:“雨停了没有?”
我闭着眼睛听了一会,还有滴水声,听不出来,于是向窗外看,发现雨已停了,是屋檐树叶在滴水。我老老实实告诉齐金明:“停了。”
齐金明恼怒一声:“还想接水洗把脸,这雨也太快了。”
我说:“怎么这么不讲究,那都是酸雨,洗不得,想洗去院里洗。”
他突然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起来:“我不想下去,万一被她逮住了,又要给我擦脸。”说着话他就脱掉了皮衣,走到那扇小窗户边,脚踩窗沿探出身子,腿一发力跳到窗外那棵树上。我急忙跑到窗边,伸头出去往上一看,齐金明抱着树干,两三下蹬着上了树冠,爬到顶后他低头叫我:“不想下去,那就上来吧,咱们不走寻常路!”
我随之也跳到树上,先是没抱稳,往下滑了二三十公分,吓了我一跳,好在齐金明在上头拉了我一把,我很快也蹭到树顶。我到树顶的时候,齐金明已经从树冠跳到了屋脊上,他伸手邀我,叫我也到屋顶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