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他一笑,余夏生也跟着笑,可那笑意只浮于表面,没有钻进心里去,“笑什么?你说完了?”
“你问这有什么用啊?问了有用吗?”于秋凉双眼往上一翻,不耐烦地打发他走,“别问了,没意思。”
“那什么事才有意思?”余夏生冷下脸来,“你姑父让我把你送回来,难道是为了让你继续逃课吗?”
“逃课就逃课了,上不上课都是那样,你还想拿烂泥砌墙?”于秋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怎样的话,他只觉得无趣,起身抖开被子就要早早睡觉。每次他说不过别人,就得表演这一连串动作,余夏生摸清了他的套路,趁着他尚未躺下,一把将被子卷走,远远地堆到了床尾。
哪怕是迎着于秋凉能杀人的目光,余夏生也无所畏惧:“顾嘉说你只是数学不行,其他的分数还是很高的,为什么总把自己说得这么差劲?”
烂泥就是烂泥,于秋凉把自己和它们划分到一块儿,并没有特殊的道理。他本来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如果分门别类得再细致一些,那么他就要叫“不可回收垃圾”。他唉声叹气也好,努力拼搏也好,都已经没有再进一步的机会,他迟早要被淘汰,还不如在被淘汰之前,过得轻松快乐一点儿。逃课不能使他进步,但能使他快乐,既然痛苦和快乐都是暂时的,人生又这么短,不如高兴一些,高兴完了就去死。
在他真正死去之前,灰心丧气的时候,他都是这样想的。而他的死,实际上成全了他这隐秘且不为人所知的愿望。于秋凉喉头微动,本想把真实的想法一股脑儿倾倒出来,却又羞于启齿,扭扭捏捏半晌,还是没能开口。
现在的中学生们,好像经常产生厌学的情绪,这是一种普遍现象。如果这些孩子,他们自己不想排解焦虑,缓解焦躁,那谁来开导他们都起不了作用。余夏生束手无策,只能放弃和于秋凉沟通,于秋凉是一块不愿开裂的顽石,而他手里没有任何可以凿开石块的工具。
“哎……”于秋凉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老打听这个干嘛?逃课当然是不愿意上学嘛,不愿意上学的原因多了去了,你让我怎么跟你说?我就是觉得上不上课没区别,你看我做了那么多数学题,最多还是只能考八十九,到毕业都及不了格。”
哦,原来如此。
“累了就请假,别逃课。”余夏生把被子又抱回来,给于秋凉盖上,他一面掖被角,一面像于秋凉的亲妈一样唠唠叨叨,不停给对方灌鸡汤,“谁都不是完美的,你没必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你做得够好了,要学会放宽心。”
“你比我妈还会炖鸡汤。”于秋凉说,“你今天发烧了还是吃错药了?”
“惯得你破毛病!”余夏生的音量猛地抬高,“我教训你,你要和我顶嘴;好言好语劝你,你又说我发烧?别睡了,爬起来做数学题!”
“做个屁!”于秋凉怒而还击,“你回了家不烧饭,就会逼我做数学题!刚刚你说的话全是在放狗屁,什么鸡汤,什么放松,你不让我睡觉,逼我逼得好紧,逼着我做数学题,还让我饿肚子!你好狠的心!祖国的花朵毁在你手上,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未来在你手中黯淡无光!你辜负了人民的信任,对不起党的栽培,你抬头看看,外头十一月就开始飘雪,雪下得大哪,老子冤哪!”
别人说于秋凉一句,若是把他激怒了,他能立马还回来十句。余夏生被他噎得无话可说,瞪眼瞪了半天,怏怏地起身去厨房给他煮饭吃。
小鬼缩在墙角,放弃了向他们求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己动手,解开校服。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手从那团衣服里扯出来,笨拙地去解开两条衣袖所缠绕出的死结。于秋凉天纵奇才,随手一扔校服,都能把一只鬼绑住,这手绝活,可是谁也学不来。
第32章 恶作剧
虽然那天晚上余夏生给于秋凉做了饭吃,但于秋凉不知道在记恨哪件事,竟然开启了单方面的冷战模式。本来余夏生不放心,几次三番想缀在他后面一路护送他去学校,结果后来公务愈发繁忙,他实在是走不开,顾嘉又找上门来,自告奋勇拿钱办事,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只好把于秋凉交付给顾嘉看管。有时他静下心来仔细一想,觉得他们几个都有点儿好笑:他们居然将“照看于秋凉”当成一个重要的任务去执行,而那被照顾的对象浑然不觉,还不知感恩,竟把他们的一切付出都看作理所当然,枉费了他们的一片苦心。
于秋凉认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以后就该放轻松,他无法理解余夏生为什么要逼着一名死者去上学,他更无法理解余夏生为何要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同样,余夏生也不习惯于秋凉那股懒散劲儿,尽管他在工作之余也偷懒,但他只懒一刻,他不像于秋凉,一懒就懒了一辈子。
两个观念不和的人,要居住在同一屋檐下,也真是苦了他们两个了。不过,即使常有分歧,吵吵嘴也有益于身心健康,这种活动起码对于秋凉的身心健康是有益的。每次和余夏生斗完嘴,于秋凉都感到神清气爽,这大概是因为他把怒气怨气一并发泄了出去,让那些积压已久的负面情绪有了一个突破口。他无需担忧余夏生会有什么心理问题,老鬼的心理素质强得很,不会由于他的三言两语而怀疑鬼生。
“他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于秋凉把某种小说上的男主语气学了个十成十,在顾嘉面前“啪嗒”一下甩了一叠冥币。顾嘉瞟了他一眼,小声说:“别问了,他可有钱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什么?他有钱?他不是被克扣工资吗?”于秋凉不相信她的话,他认为学姐是和老鬼串通好了来打压自己。在他印象里,余夏生分明是穷得叮当响,哪里会有什么闲钱来支付给顾嘉?——这老鬼住在于秋凉的房子里,结果连房租都交不起,于秋凉一找他要钱,他就哭穷赖账。无论如何,这都不像是有钱人的作风,顾嘉说他有钱,一定是受了他的诓骗!
眼瞅着于秋凉的表情开始不对,顾嘉终于觉察到异常。先前于秋凉告诉她余夏生很穷,她还觉得对方在开玩笑,现在看来,恐怕于秋凉当时根本没在和她开玩笑,余夏生在他面前所表现出的,就是一副穷鬼模样。
“他和你说他老板不发工资?”顾嘉鄙夷地问,“他说你就信?他平常和我们讲他领工资,那才是开玩笑的,我还以为你知道。”
“没人给他发工资,那他的钱从哪儿来的?”于秋凉疑惑,“大风刮来的?自己造假/币?拦路抢劫?”
“他要多少钱就有多少,我咋知道他哪儿来的钱,活人的钱和死人的钱他都有。”顾嘉说,“反正他是给别人发工资的那个,我就和你说他是个富婆。”
想起阳台上那几只大箱子,于秋凉默默无语。他盯着桌上那叠纸钱看了一会儿,又讪讪地伸出手,想把它们收回。顾嘉手握大钱,但也眼馋小钱,立刻起身去扑,嘴里还叫着:“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啊弟弟!你的心意姐姐领了,你的钱姐姐也收了,咱们姐弟二人深情厚谊,比天高比海深,今天你把这钱放在姐姐这里,姐姐给你存着,等到过年,姐姐还给你压岁钱……”
“你给我冥币让我花哪儿去啊!”于秋凉大怒,“你找我哥要钱,他是富婆,他有钱!”
自从做了鬼,顾嘉就变得力大无穷,于秋凉拼了老命想和她抢东西,到最后也没能成功,只能不甘心地看着她把口袋塞得鼓鼓囊囊。她口袋里一定都是她四处搜刮来的别人的财产。
顾嘉从于秋凉那儿拿了钱,但她不给于秋凉办事。她照样听余夏生的话,要好好盯着学弟,保证其一整天都在学校里学习。今天宋词然又请病假了,于秋凉旁边那个位置是空的,顾嘉坐在上面看报纸,时不时瞟一眼于秋凉的试题。
“你别看我。”于秋凉小声嘀咕,“你这样看我,我写不下去。”
这有什么写不下去的?况且,如果他没看别人,他怎么能发现别人在看他?顾嘉呵呵一笑:“好好做题,别分心。”
于秋凉无事生非不成,又开始闹别扭,想方设法要学姐离他远一些,最好是不和他坐在同一间教室里。顾嘉怎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他想逃脱顾嘉的视线,顾嘉就不让他如愿。学姐放下报纸,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于秋凉,从大课间一直盯到放学。于秋凉如芒在背,浑身不适,好在顾嘉知廉耻讲礼仪,他去解决生理需求的时候,顾嘉没再跟着他。
由于他和余夏生处于单方面冷战阶段,他不再想着对方能来接自己,好在今天他家长工作不忙,说是顺路来接。于秋凉一走出学校大门,就看到了熟悉的车辆,车窗缓缓摇下来,他妈妈坐在里面,手里提了一个袋子,其中装着她给于秋凉买的夜宵。于秋凉闻见炸鸡的香气,肚子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想说句谢谢,可他不好意思开口,只是僵硬地接过了那个纸袋。
他平时就很沉闷,女人早已习惯。儿子钻进车里,坐在副驾驶座上,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惊讶地问道:“教室里有暖气吗?怎么这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