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学生们一起走出教学楼,宋词然一眼望见站在大门口的于秋凉。于秋凉没穿校服,两手插在口袋里,乍一看像个无业游民。在门口等着接孩子的家长不少,于秋凉年纪轻轻的,站在队伍最前方,显得十分突兀,而宋词然看到他的那一刻,却没有想太多,招了招手就朝他跑了过去。
天空已经黑尽了,并没有谁会注意他们这边的情况。那些家长们满心满眼只装着自己的孩子,其他人在他们眼里全是虚幻。宋词然拉着于秋凉快步离开校门口,忽然觉得身上的压力减轻了不少,于秋凉看他一眼,把他的外套拉链往下拽了一些,说:“你拉链拉得太往上了,就不觉得难受?”
宋词然鬼鬼祟祟地回头张望,那神情好像是做了贼。于秋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看到那不知名的女鬼压在宋词然肩膀上,看来宋词然所说的“被跟踪”确有其事,只不过跟踪宋词然的是鬼非人。
今天于秋凉不在学校,余夏生又一直守着他,女鬼惧怕余夏生,就找上了宋词然。她早看出这小子和于秋凉关系匪浅,假如这小子有危险,于秋凉一定会过来帮忙。女鬼盯着于秋凉,露出血淋淋的两排尖牙,于秋凉不动声色,也没搭理她,伸手拍上宋词然的肩膀,两人勾着肩一路走回了宋词然家门口。
女鬼的目标从头到尾都不是宋词然,她不过是想利用宋词然这个鱼饵,来钓于秋凉这条大鱼。而于秋凉在做“鱼”的同时,也充当了鱼饵的角色,这只女鬼要用他来引顾嘉上钩。
站在宋词然家楼下,于秋凉并没有急着走。宋词然家这个小区,年代不算久远,但路灯也经常出故障,今天晚上,小区里的路灯基本上都是灭的,仅有极少数固执地发着光。借着忽闪忽闪明明灭灭的灯光,于秋凉打量着眼前这女鬼,竟觉得她那张脸都好看了几分。
难怪谈恋爱的人约会都喜欢在暗处,黑夜是遮掩瑕疵的最好伪装。于秋凉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剥开糖纸放在嘴里叼着,挑衅般冲着对面的女鬼笑了笑。
女鬼面目狰狞,一张嘴忽然咧到足有半张脸大,于秋凉毫不怀疑,她一口就能吞下一颗人头。饶是于秋凉阅鬼片无数,也没见过如此真实的场景——他和宋词然不一样,宋词然看不到鬼,精神上所受到的冲击还少一些,而他就很惨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鬼的嘴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最后整个脸上就只剩下一张嘴,以及两排在灯下闪闪发光的尖牙。
她难道是鲨鱼精吗?于秋凉绷不住了,转身便逃。他觉得他一开始就该赶紧跑掉,而不是站在那儿跟女鬼眉目传情。这只鬼是个狠角色,不过于秋凉手里捏着更可怕的王牌。他咯嘣一下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拔出那根小棍子随手向后一抛,细棍不偏不倚,恰好落入女鬼长大的嘴。这一举动称得上是一种侮辱,女鬼“呸”地吐出细棍,继续张牙舞爪,朝于秋凉扑过来。
四下里鬼影舞动,于秋凉恍若置身梦中,但他知道这不是梦,他不能停下脚步。带着血气的风刮到了他的后脑,女鬼的长指甲也要碰到他的衣摆,他听到了女鬼得意的大笑声。
但这只鬼想得太简单了。她想调虎离山,也要先弄清楚老虎是谁。于秋凉当然不是老虎,真正的老虎是守着他的余夏生。于秋凉潇洒地吹了个口哨,忽然往旁边一拐,女鬼的长指甲从他身边掠过,险险擦过他的头发丝。
大老虎从天而降,手持神器把恶鬼当场降服。
女鬼在跟着宋词然,而顾嘉在跟着她。她想找的仇人始终隐藏在她身边不远处,可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除了自己,谁也看不见。于秋凉双手揣在兜里,冲她摇头晃脑,戏谑地笑了起来。多亏了顾嘉通风报信,他才得以确定是不是这只女鬼缠上了宋词然,看来多结交几个朋友总是好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帮上忙。
“你就拿个可乐瓶子装她啊?”于秋凉围着地上那女鬼转了两圈,惊异地睁大双眼。余夏生去了那么久,他还以为今晚真的能见识到传说中的神器,结果闹了半天,老鬼只是去拿了个大号可乐瓶。
余夏生颇为得意地在那可乐瓶子上弹了弹,好像一只狐狸在炫耀它的猎物:“这可不是普通的可乐瓶子,你过来看看它有什么特别?”
于秋凉蹲在地上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瓶子有哪里特殊,便又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余夏生,等待他给自己解释。
“嗯……”余夏生把瓶子拎起来,晃了晃,“这是个很大的可乐瓶子。”
“然后呢?”于秋凉问。
“没了。它就是个很大的可乐瓶子。”
于秋凉:“……”
第18章 蚱蜢
于秋凉小时候曾经到农田里捉过蚱蜢,小孩子天生调皮捣蛋,就喜欢逮一些奇奇怪怪的虫子,装到空荡荡的塑料瓶里。那时候他们会在瓶盖或者瓶身上拿针扎出几个细小的孔洞,以防瓶内的虫子被闷死,而现在看着被装在饮料瓶里的女鬼,于秋凉觉得她也好像一只人形的蚱蜢。
这感觉着实诡异,人就是人,不可能和蚱蜢相同。但有些人,他们和蚱蜢一样都算是害虫。于秋凉把脸凑近了去看那只女鬼,犹豫着敲了敲瓶盖,转头问余夏生:“要不要在瓶子上戳个孔给她透透气?万一闷死了咋办?”
“你要是给她留个孔,她立马从里面钻出来跑了。”余夏生抽了口烟,把塑料瓶子拿走放到了窗台上。于秋凉一想,好像的确不用给这女鬼留什么透气孔,毕竟她是只鬼,不需要呼吸。
余夏生背对着于秋凉,拿起他放在窗台上的一根针,迅速刺破了自己的手指。鲜红的血滴渗出,滴在了瓶盖上,一道柔和的光闪过,血滴竟然被瓶盖吸了进去。细碎的声响从后面传来,余夏生回头一看,但见于秋凉又躺回了床上,睁着两只大眼脉脉含情地望着天花板。这孩子又在想事情了,余夏生心里如是说。他把装着女鬼的瓶子推得更远一些,随后拉上了窗帘。
于秋凉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他终于知道了学姐故事里的女主角是谁,那个杀人犯现在就在瓶子里,被放置在他家的窗台上。他忽然有点好奇这只女鬼还没做鬼的时候到底是怎样杀的人,他隐约觉得是和那瓶十几年前的药有关系。药能杀人也能救人,只看它们被如何运用,于秋凉想到女鬼身上大团大团的黑气,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不管生了什么病,于秋凉从来都不吃药,如此看来,这竟然也算是一种保命的方式。既然他不吃药,就算别人在他的药里做手脚,也无法对他造成伤害,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让别人接触自己的东西,多少还是比较安全的。
于秋凉翻了个身,随手抓过床头柜上摆着的那瓶药,打开一看,没有异状。也对,这是余夏生给他拿过来的东西,要是有问题就坏了。
正这样想着,外面客厅的灯突然黑了。于秋凉被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以为是女鬼突然逃逸,然而从客厅那边走过来的却是余夏生。于秋凉拍了拍胸口,下意识地去看窗台,但余夏生拉上了窗帘,窗台上的一切事物都被遮挡住,一点影子也看不见。
“你把她放外头去。”于秋凉说,“她是个女鬼,你让她在这儿看着咱们睡觉?”
“隔着一层窗帘,她能看到个啥?”余夏生把外套挂起来,没有给女鬼挪窝的意思。
于秋凉刚刚本就是在没话找话,见余夏生懒得折腾,就闭了嘴不再多说。他忽然感到有点儿冷,这可能是因为他身上沾了女鬼的阴气。于秋凉整了整睡衣的帽子,慢慢地将自己蜷成一个球。睡衣帽子上顶着的两只兔耳朵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脑袋,这让他猛一看好像是只睡着了的大兔子。
余夏生越看他脑袋上那俩耳朵就觉得有意思,好像小孩子们都喜欢这种猎奇的打扮。前几天他给于秋凉收拾衣柜,还发现了另外两套睡衣——一只长了尾巴的小恐龙,还有一条肥肥大大的咸鱼。
窗帘忽然动了动,出现一个微小的弧度。余夏生警告般看了那边一眼,关了卧室的灯。于秋凉又冷又困,没合上眼多久就已经睡着了,是以余夏生关了灯,他也无知无觉。他嘴里小声嘟囔了句什么,把脑袋往枕头里埋得更深,余夏生以为他在喊自己,附耳过去听,这才听见他说:“不写数学,反人类的东西,垃圾高中数学。”
做了梦都要惦记着不写数学?这小子怕不是和数学有血海深仇。余夏生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讨厌一个学科,讨厌到连做梦都不忘记咒骂。他想起那天在楼道里看到的被于秋凉抛弃的数学书,觉得它们有些可怜。
于秋凉这天晚上的梦可真精彩,他把一整晚分成了三部分,做了三个能够无缝衔接的梦。起初他在梦里参加考试,望着数学两眼发晕,于是他和往常一样,草草蒙了几道选择题就趴下睡觉。这时候监考老师突然把他叫醒,质问他为什么不写数学,他正和老师顶嘴,斥责高中数学为无用的废物,却眼睁睁地看着监考老师在他面前从人类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蚱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