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小日子实在是很幸福。它想爬树就爬树,想钻洞就钻洞。发呆也好,看风景也好,都是它的自由,什么时候不想看了,它就晃晃脑袋趴下睡觉。
做了鬼以后,竟也多愁善感起来。于秋凉突然有些嫌弃自己。别人是多愁多病身,倾国倾城貌,他于秋凉一张脸平平无奇,勉强看得过去,和倾国倾城没有分毫关系,顶多算个多愁多病。但多愁多病这四个字,如果不和倾国倾城配套的话,那就让人讨厌了。于秋凉又开始转笔,他认为宋词然也不是倾国倾城,要真要给这个词语找一个合适的人来搭配,那他只能选择余夏生。
倾国倾城余夏生。
挺好的。
于秋凉拼命忍住,才没有发出毁天灭地般的大笑声。
于秋凉觉得死了以后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比如说他现在能看到很多活人看不到的东西。原来鬼不止在夜里才会出来,白天照样有撑着伞到处闲逛的鬼。于秋凉盯着他们的大黑伞,觉得那伞面大概会被阳光照得滚烫,不过它们烫了,伞下的鬼就不会被烫到了。撑着伞在街上散步的鬼姑娘注意到于秋凉,先是一愣,继而发觉他能看到她们,竟然大胆起来,朝他抛了个媚眼。
于秋凉轻轻咳嗽一声,躲到了余夏生背后。
“你挺招小姑娘喜欢的。”余夏生冲那长相甜美的女鬼礼貌地笑了笑,又侧过头对于秋凉说。
于秋凉知道他下一句要讲什么,立刻接茬:“但是不要早恋。”
“说得挺好。”余夏生笑了,“不能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我想养只猫。”于秋凉忽然没头没脑地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余夏生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剥了糖纸塞到于秋凉嘴里:“还养猫养狗呢,养你一个就够忙了。消停一下吧小祖宗,你才乖了半个多月,你接着乖几天,让我多歇一歇。”
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简直和于秋凉的亲妈一模一样。搬到现在的家之后,于秋凉就再没养过小动物,起初他妈妈说养他一个就够了,后来……于秋凉咯嘣一下咬碎了棒棒糖,破碎的糖块黏黏糊糊的,沾在他的牙齿上。
“我就是说说。猫老掉毛,要是真把猫领回来,你洗衣服得洗到发疯。”于秋凉从马路牙子上跳下去,不偏不倚恰好站在落叶堆里。余夏生瞟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知道我洗衣服洗得快疯了,你还成天在学校里头逗猫?——别往那蹦了,一裤子灰,明天不上学了?”
“你好烦啊。”于秋凉随口说,“脏了就脏了嘛,要是衣服干不了,我就在家睡觉。”
“不省心。”余夏生评论道,“你要是能多安静会儿,哪儿用得着我在这儿烦你?”
于秋凉默不作声,拍了拍裤腿上的灰。起初他是挺烦余夏生的,因为初次见面时余夏生逼他写了一晚上的数学题,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觉得老鬼还是挺好的。他一个人住了太久了,很想有个人来陪陪他。宋词然无法住到他家里来,因为宋词然有自己的家,他也无法住到宋词然家里去,因为他不习惯面对别人的爸爸妈妈。他连面对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做不到,又如何能与宋词然的父母和谐相处?现在他死了,就更应该和活人保持距离,如今要论同类,他只能想起顾嘉和余夏生,以及他想见又不好意思去见的姑父。
于秋凉很想有个人来陪自己,这句话千真万确,半点儿不掺假。他如果不想让余夏生来陪着他,他早就把余夏生赶出他家,到外面睡大街了。他回过头看向余夏生,饱含深意地笑了:“你不要仗着爸爸宠你,就为所欲为。”
“你今天奇奇怪怪的,又看了什么书?告诉过你少看那些东西,成天学点没用的,回了家就胡言乱语。”余夏生显然没理解于秋凉的意思,他只觉得于秋凉又看了几本闲书。
他误会了也无所谓,于秋凉没打算给他解释。
老鬼是真的很忙,从他住到于秋凉家里之后,于秋凉就没见他歇过几天。如果换成于秋凉在余夏生的岗位上工作,估计做不了几天就要撂挑子不干,但余夏生和他不一样,余夏生贵在能忍,硬是撑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从这个岗位上退下去。
于秋凉躺在床上快乐地玩手机,两条腿光溜溜的暴露在空气里。现在北方开始供暖,他在家里就连睡衣和拖鞋都不穿,每天夜里只穿条小短裤,就钻进被窝里呼呼大睡。他睡得香,可苦了余夏生,余夏生不习惯和人有这样的肢体接触,每次于秋凉睡得舒服了,一抬腿把他当成个大号抱枕夹住,他就得猛地一抖,从梦中惊醒。
不过今天晚上,他无需再担心自己睡不好,因为今天他上夜班,根本就不能睡。余夏生掐着表,短暂地休息了半个小时,便从床上弹起来,拿起手机和钥匙往外冲去。
“你又加班啊?”于秋凉在屋里喊他,拉长了声调,还在那个“又”字上面加了重音。余夏生太阳穴胀痛,隐隐有些无奈,一边换鞋一边答道:“是加班。晚上不回来了,你早点儿睡觉,别乱跑。”
外面这么冷,鬼出去都受不了,哪个神经病大冷天的往外跑?于秋凉翻了个身,趴着继续玩手机,过了没几秒又开始抱怨:“天天加班,天天加班,在家陪我打游戏不比加班好玩?”
“打什么游戏,你不是嫌我烦?”余夏生说,“我明天早上可能也回不来,你明天爱逃课就逃课,这回我不管你。”
于秋凉在屋里闷闷地“哦”了一声。他是不太想去学校,但他不去学校,也没有其他能去的地方。不知道他的校服明天能不能晾干,如果不能晾干的话,他还得找条深色的裤子穿上,才能混进学校。
这天晚上,于秋凉早早地就睡了。他敢打赌,这是他三年来睡得最早的一回。这次他没有做梦,一夜安眠,酣睡到天明。他起得比闹钟还要早,而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他发现屋里空荡荡的,余夏生果真没有回来。
于秋凉照例不吃早饭,把自己收拾整齐,就蹬着单车往学校骑了过去。校服还是干了,感谢暖气这一伟大的发明,感谢人类的科学技术。
他往北走去上学,在他飞出小区大门的时候,余夏生恰好从南面回来。看到于秋凉去上学的那一刻,余夏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鬼抬起头看了看天,困惑地发现太阳还是从东边冒出来的。
第20章 母亲
人和鬼都不太可能会忙碌一辈子,于秋凉是这样认为的。如果一个人终生忙碌,那他一定死得很早;如果一个鬼总是忙碌……那他一定没有成年人应该有的生活。他把这个理论对余夏生陈述的时候,意料之中地招来了余夏生的一巴掌,老鬼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赶他去写作业。
尽管那句话包含的意思大部分是开玩笑,但于秋凉是真的想要余夏生歇一歇。只不过他并非在担心余夏生的鬼权问题,而是为了一己私欲。从本质上来讲,于秋凉是自私的生物,他觉得余夏生能帮助他把设想中的美好生活变为现实,那他就一定要缠着余夏生,让对方替他实现理想。
可是老鬼不愿意给他实现理想。老鬼只想学习他的高贵品质,和他一样做大咸鱼。于秋凉冷眼旁观余夏生抱着床上那只大熊装死,看了看表,正想着是否要换身衣服亲自出门买菜,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去,开门去。”于秋凉一脚把余夏生踢下了地,老鬼坐在地上揉着腰,故作痛心地说:“地上这么凉,你就直接把我踢下来?剥削保姆也没有你这样的。”
于秋凉不想和余夏生讨论这个,他知道余夏生就是故意的。他家屋里不是暖气片而是地暖,现在暖气开得足,光着脚不穿鞋袜踩上去都没事,余夏生穿着裤子坐在地上,怎么会觉得冷?于秋凉转念一想,在外头敲门的指不定是什么人,如果贸然让余夏生去开门,说不定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还是他亲自去开门比较好。
于是他跳下床,从角落里找到被抛弃的棉拖,绕过坐在地上的余夏生,习惯性地带上了卧室的门。余夏生坐在地上,看着那扇被关得严严实实的木门,打心底里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他总觉得于秋凉这架势像是金屋藏娇,而他余夏生就是被富豪窝藏的小老婆。
外面站着的不是于秋凉的妈妈,他妈妈前天才来过,依然是给他送药。于秋凉基本上不吃药,但那次破天荒地倒了几颗出来,和着热水吞下了肚。余夏生想那些药终归有点用处,小鬼吃过药之后,脾气就再也不像先前那样暴躁了,虽说还是时不时地炸一下毛,但稍微哄两句也不费事。
于秋凉讲话的声音有点大,余夏生估摸着他是不太待见门外那位不速之客。既然是于秋凉不喜欢的人,那于秋凉绝不可能放他进门。余夏生胆大包天地推开了卧室的门,站在拐角处偷听,然而很可惜,他还没能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于秋凉就狠狠地摔上了大门。这招声波攻击威力过人,余夏生毫无防备,被震得一脸懵,他摸了摸耳朵,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已经叫这声巨响震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