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然前段时间熬夜看手机,时间长了视线模糊,于秋凉和他在学校附近碰面,发现他换了一副眼镜。从初中起就陪伴着他的那副眼镜终于结束了它的使命,在宋词然的柜子里安然隐退,不知今后是否还有重新出山的机会。
于秋凉仔细一想,暑假的时候宋词然貌似是要去做近视手术,到那时候,不管是新眼镜还是旧眼镜,一律要失宠。但这么一想,突然又很疑惑他为什么还要重新配一副眼镜,拿旧的凑数不就行了吗?
墙上的倒计时数字越来越小,于秋凉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但这会儿他紧张也没用了。老师们愈发淡然,仿佛完全不在意学生的高考成绩,可谁都知道,那种云淡风轻完全是掩饰与伪装。人们总是用外壳的淡漠来隐藏内心的震荡,别看他们个顶个的面瘫,说不定心中早就在咆哮。
班主任不再找于秋凉谈话,他怕于秋凉因此产生心理压力,到了高考当天手脚发抖,口吐白沫,抽搐着倒在考场上。说实话,于秋凉从宋词然口中听到这一连串形容词时,根本就不觉得这是班主任能说出来的词语,多半是宋词然添油加醋,和他开玩笑。
大概是没有学习高中数学的天分,补习了这么久,于秋凉的数学成绩还是飘忽不定。而他本人,也从高一时的紧张,慢慢演变成了高二的麻木,并进一步演化成高三的侥幸。虽说班主任常常告诫他们,侥幸心理不可取,学习要稳扎稳打才靠谱,但只要是个年轻人,就很难不心存侥幸。万一题简单呢?万一蒙对了呢?万一不小心就考上重点院校了呢?
从倒计时进入最后三十天开始,于秋凉就每天写一张小纸条,将它们放进许愿盒,纸条上无一例外尽是关于数学的祈祷。从满分到不及格再到零分的落差实在太大,现在于秋凉没有更多要求,没有更多念想,他只希望高考时的数学成绩不要是零,也不要是二十。
再怎么样也得考个四十分吧?
“四十分会有的。”宋词然严肃地拍着于秋凉的肩膀安慰道。不知怎的,于秋凉老觉得他会说“只要活得久,四十分总会有”。于秋凉可不想让那四十分束缚住自己的人生,他睡了一节课,醒来之后又考虑了一节课,决定把许愿盒里的愿望统统改掉,万事随缘。
今天空气很好,天蓝得不像是他们这儿的天,政治老师在讲台上坐着,而于秋凉借着书本遮挡,眯起眼看天上的云。从前觉得拿棉花糖来比喻云是小孩子才会做出的事,结果现在一看,那些云是真的很像棉花糖。
他竟然看饿了。
没人盯着,于秋凉早上就不吃饭。他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死了,那再多注意身体也没用,还不如活得舒服一些,别管某些做法到底是快速自杀还是慢性自杀。横竖他因为心脏骤停而死翘翘了,不可能再被胃癌害死一次,那糟蹋糟蹋胃,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今他的胃确实不经常痛了,不过饿还是饿,这是正常反应。于秋凉依稀闻见食堂的饭菜香味,然而那又如何呢?食堂在做饭是没错,但他中午又不吃食堂。
食堂的香味没加盖子,丝丝缕缕地从后厨飘散出来。下课铃响了,不少学生迫不及待地趴下补眠,于秋凉趴了一小会儿,禁受不住香气的诱惑,又抬起了脑袋。
“带吃的了吗?”于秋凉戳了戳宋词然,想从他那里听到个好消息。宋词然的百宝袋是时候派上用场了,不能让它一直闲置着。
可惜的是,宋词然今天出门犯了迷糊,带来的并非零食,而是他妈妈的护手霜。此时,两双眼睛注视着那管散发香气的膏体,不约而同地发出心碎的叹息。宋词然竟把护手霜认作了香肠,要怪就怪它们的颜色和外形太接近。
食堂的窗口飘出大白馒头的香气,其中夹杂着肉味儿。于秋凉顿时更饿了,眼睛不住地往窗外瞟。还有一节课就下课,等他下课了就赶快回家,消灭掉食品柜里的存货。
突然想起下午还要开家长会,不知道余夏生还记不记得这件事。于秋凉心大得可以,连家长会的事都给忘了,但愿余夏生还记得,否则下午班主任一来班里,发现他座位上是空的,那可真是非常尴尬。
今日天气晴好,然而于秋凉运势不佳,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老师的课,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拖堂。对面班级已然传来了学生们说说笑笑的声音,他们放学了,去食堂的尽管去食堂,回家的尽管回家,高高兴兴地吃完午饭再睡一觉,下午的美好生活又将开始。
阳光再明媚再灿烂,只要肚子饿,心情就美好不了。于秋凉满腹怨气地盯着对面班级走出来的人群,又看了数学老师好几眼,希望他能良心发现,早日放学生回家,但数学老师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依然讲着黑板上那道题。
于秋凉的心思完全不在数学题上,他扭头看着窗外,稍稍坐直了身子,这让他得以望见楼下的情形。不光是同年级的学生们出了教学楼,高一高二的这时候也走了,忽然,于秋凉在人群中发现了宋词然的小女朋友,今天她头上戴了一只很可爱的发卡。
眼珠微微一动,立即看见了女孩身边的人,于秋凉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更加糟糕。宋词然的女朋友,竟然和谢江月走在同一处,她们面带笑容,不知在谈什么,看上去关系很好。
于秋凉正出神,没注意到数学老师放下了黑板擦,直到宋词然推了推他,他才反应过来拖堂结束了。数学老师也是奇人,一节课拖堂就算了,怎么还拖成了习惯?于秋凉好奇他中午饿不饿,好奇了整整三年。
“滴——”
“滴——!”
正午的大马路上吵吵嚷嚷,有人声,有车铃,还有私家车主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于秋凉被吵得头痛,不禁在心中暗骂这群在学校附近鸣喇叭的傻逼,警示牌高高挂在上面,难道就看不见此处禁止鸣笛吗?他甩了甩头,坐上车座,正要一拧把手一骑绝尘,正前方却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谁啊,横穿马路,不要命了吗?年纪轻轻的,嫌自己活得太长?于秋凉没好气地往旁边一拐,想等对方先穿过马路,然而就在此刻,前方那人忽地回头,竟是谢江月。
谢江月家是住这条路上没错,但她应该早就走了才对,如今她出现在前方,于秋凉立马怀疑她是刻意在等自己。
果不其然,谢江月回身朝他走来,身体恰好挡在车前。于秋凉左右皆是车,无法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靠近。
但在这危急时刻,于秋凉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能不能别拦着我,让我回家吃口饭?”
他饿得很了。
“你……”谢江月走到他车前,张嘴刚说了一个字,突然看到什么似的,转身就跑。于秋凉愣住了,搞不明白她又闹哪一出,回头望去,见到杜小园正向这边走来。杜小园低着头,并没有看到他,她手里捧着手机,脸上神色焦灼,大概是在忙工作的事。
于秋凉无意打扰她,再者,杜小园估计也不喜欢在工作时和熟人讲客套话。因此他只是遥遥看了杜小园一眼,在心中感激她吓退了谢江月,转头就骑着车直奔自家。
骑出好一段路,就快抵达小区门口,于秋凉猛然发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谢江月她认识杜小园吗?
才回到家,于秋凉就目睹了惊悚的一幕。余夏生又从外面逮回来一只怪物,把它五花大绑捆了起来,丢在了厨房里。于秋凉不知内情,一到家就拉开厨房门准备觅食,结果猝不及防地同地上那只猫头人身的东西打了个照面,别说吃了,不吐出隔夜饭就算他心理素质过硬。
小黑猫显然也不知道这儿关押了一只怪物,它跟着于秋凉过来,本想撒娇,却被地上那东西吓得乍起了毛。余夏生可真有想法,把这东西丢在厨房里头,他这是嫌那些食材过期太慢,想换一批更新鲜的填充进厨房?
“余夏生!”于秋凉一怒之下,直呼其名。他气坏了,他看到那只猫头怪背靠着他的零食柜子。厨房重地,岂能容它玷污?于秋凉誓要将它赶走,但他不敢去动这东西。
猫头怪冲着他张开大嘴,露出两排寒光闪闪的尖牙。
哦,不是,是四排。
这是猫头还是鱼头?于秋凉只知道似乎有种鱼是长了两排牙齿的,他从前在科普读物上面看到过。
余夏生闻声而来,看到厨房中关押的“重犯”,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于秋凉疑心他是顺手把猫头怪塞进了厨房,并且关过就忘,要不是自己喊他,他兴许都想不起来厨房里还有只东西。
“啥玩意儿啊这是!弄走弄走,赶紧弄走。”于秋凉把余夏生往前推,要他去处理猫头怪,这东西可太丑了,多看一眼都让人恶心得难受。
“别推别推,我马上弄死它,你别着急。”余夏生挽起袖子,磨刀霍霍向猫头。
于秋凉并不想让自己家的菜刀或者水果刀染上此类怪物的血,尽管他平常不用菜刀切菜,也不用水果刀切水果。他见余夏生拿起菜刀,更着急了,刚要出言阻止,哪想一时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