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里塞着一块肉,不方便开口,于是用眼神把略微惊讶的心情反馈给了我。我转身给他盛上半碗米饭,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头一次陪他一起吃饭。
“怎么样?”我看他常完第一口,故作平淡地问。
“好吃……”他低垂视线,目光放在菜碟里,停顿了片刻,然后夹起第二块肉送了一口米饭。
我看出他有话没说出来,但并不能确定他在想什么,多追问似乎也不合适,便缄默着。两人就这样食不言,用罢一餐饭。
我到底有点不甘心,于是又问:“你喜欢这道菜吗?”
他点点头:“喜欢啊!”
“那你怎么不多说点,适当给厨师以鼓励?”
他说:“说了啊,好吃!”
“就这样?”
“好吧。”他划开手机屏幕,打开修图软件。我眼见他把饭前拍的照片拖进编辑界面,调色、加滤镜、试相框……“给你写一篇食评,发微博,广而告之!”
我:“……”
既然如此,我就不再问了。
他这一条微博,直到我睡了也没等到,第二天早晨醒来才看见——他居然是十二点过后发的,平时这个时间,他早就睡了。
图片他又修过了,比在我家随手修的好看得多。配文很长,开头说了是“朋友特地下厨给做的它似蜜”,然后用搜来的形容词夸张地描述了一番美感,之后是一段回忆录。
“七岁那年,我从南方到了北方。江南的菜色一贯精致,家里的口味多半偏甜,所以我刚到北方的时候,对北方只管饱不管美感的菜没有好感,觉得北方人对美食一无所知。
当时,在我认识的北方人里,只有我老师做的菜,我认为是特别的、好吃的。入冬后的一天,老师带来了她做的蜜汁羊肉,就跟下图一样貌美惊人。入口一尝,香甜嫩滑。和江南的甜法不一样,但一下子唤醒了我的食欲。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严格控食,基本上每一餐都不会完全吃饱。但就那一回,我忍不住吃了个大饱,之后心里又满足,又罪恶。老师就偷偷跟我说,“偶尔吃饱饱,才会幸福快乐”。
那以后,每次老师带来自己做的菜,我都会吃得很饱,得到慢慢一肚子幸福快乐。
今天,我又吃到了幸福快乐,谢谢我的朋友。”
后面还有一个“比心”的表情。
我仰着脸举着手机,把这段看了好几遍。莫名其妙的,心里也有点“又满足有罪恶”的感觉。
用食物给人幸福感,当然是满足的。可是,我这算不算从另一个角度套路他?
唉,算了,我怎么能妄想做一个什么错都没有的完美好人。
这么想着,我拿自己常混迹他微博的号点了个赞,又以粉丝口吻发了条肉麻兮兮的评论。
“谷谷幸福快乐就好,以后也要吃饱饱哦!”
……嗯,我忽然严肃地想,如果他知道这个日常肉麻且迷妹的号,是我,还能不能吃得下我的菜。
第七章 清烹荔枝菌
“煦哥,煦哥!”外面忽然有人拍窗户,听声音,是隔壁街的一个小佬,以前和我一起打牌的,叫黄天翔。
我瞟了眼手机屏幕最上方,七点不到。
我正纳闷这小子大清早来找我干什么,还心急火燎似的,他自己就把原因给喊出来了:“去不去我爷家?村里都开始要捡菌了!”
我听了,暗叫一声“美色误国”……
黄天翔说的“捡菌”,是指采集他们老家荔枝林里特产的荔枝菌,这种菌子对环境要求很高,只在果园的白蚁窝上生长。因为至今无法人工种植,且稀有,所以市场售价很高。
每年农历五月,他们村里的人都会致力于采荔枝菌增收。往年,我们店里都会提前下村里谈好收菌子,最近我精力过于分散,几乎把这件事忘了。
好在黄天翔的提醒来得不算晚,现在去也是时候。我回了一声:“去!给我五分钟!”
便立刻爬起来,迅速洗漱,换了一身适合下乡的行头。每次去村里,地总要下的,衣服不能穿太好,草帽和镰刀最好自备。
五分钟后,我收拾妥当,和黄天翔一起出门。然后,迎面遇上谷羽。
……没时间给他做饭了。
“你去哪儿啊?”他走过来,上下打量我,“穿成这样,还拿镰刀,上山吗?”
“对啊,我们要上山!你去不去呀?”黄天翔抢先答道。
现在临近几条街的年轻人里,就没有不认识谷羽的。谷羽不一定认识他们,但都一律友好和睦,假装认识,他兴致勃勃地回答:“好啊,我还没上过你们这边的山呢!”
我:“……那一起去吧,你饿吗?不太饿的话,我到那边给你做早饭,当地特色,新体验。”
他爽快回答:“没问题。”
于是,我们一起上了黄天翔的车。
这是一辆日常交叉运各种海货和山货的面包车,上一次运载估计时间间隔不久,车上还隐隐有些味道。
我下意识有些担心谷羽受不受得了,稍稍侧头观察他的反应,却见他好像对车上气味浑然不觉,饶有兴致地趴到了我所在的副驾椅背上,问黄天翔,我们这一行是干嘛去。
黄天翔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说:“去我去爷爷家的果林,宰荔鸡菌。”
谷羽:“鸡……鸡菌,是什么?”
我憋笑,黄天翔连忙解释:“不系鸡菌,系荔鸡,水果那种……”
谷羽恍然大悟:“哦,荔枝!”
黄天翔连连点头:“对对对!”
谷羽又问:“很好吃吗?”
黄天翔:“好七,特别好七,又鲜又甜!”
这下,谷羽自己也有点憋笑了。但良好的修养让他尽可能不把笑意暴露出来,视线在车里扫了一圈,忽然落在我身上,嘴角一瘪,冲我吼:“你笑什么笑?”
我哪有笑……好吧,我配合他的表演,笑了:“没有没有,我嘴角抽筋。”
黄天翔淳朴地表示:“没关系,我从小没有好好学普通话,讲得不好。煦哥是北京人,经常帮我纠竟,他笑我,系没有恶意滴。”
谷羽拍拍黄天翔的椅背:“别理你煦哥,笑话别人口音是不对的,没恶意也不行。”
我紧跟着符合:“你谷老师说得对,我是不对的!”
黄天翔抽出一丝功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谷羽,表情丰富,眼神古怪中透着点困惑。
搞得我和谷羽也困惑起来,互相对视了一眼,齐声问他:“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就摇起了头:“没系没系。”
我们俩都莫名其妙。
从海宝镇到黄天翔的老家并不远,像他这样经常开车来回的,一个小时不到就进了村。
进村的路有点窄,基本只容得下一辆汽车和一辆摩托并行,一面小山包,一面果林地。
我给谷羽科普:“那些就是荔枝树,他们村里家家户户都种荔枝。临近城市的商业刚刚发展的时候,村里很多劳动力跑到外面去谋生了,最近两届政 府都特别扶持本地荔枝产业,村里青壮劳动力才多了起来。”
谷羽:“我们一会儿要进这些林子里吗?”
“你可以不去。”
“我为什么不去?”他奇怪地看我一眼,“我要跟你去。”
我就知道他要这样说,随口回答:“好好好,带你去。”
说完,眼角余光瞥见黄天翔打了个颤……我突然间明白了,他先前的古怪眼神和现在的打颤,都是因为我和谷羽的对话,或者氛围?总之,就是这一类的东西。
……好吧。我并没有什么要澄清的。
车停在黄天翔老家门前,一条土狗冲我们叫唤了几声,黄天翔用海宝话喝了它两声,把它震住了。屋里立即跑出来一个老太太,手上还拿着一朵开了伞的荔枝菌。
那是黄天翔的奶奶,她最喜欢我,每次看到我都要开心得手舞足蹈。
眼下她就直接忽视了亲孙子,朝我走来,用本地话说:“煦哥,你过来了正好,今早捡了几斤菌子,好的都给你装起来了,剩下点开了伞的,给你煮吧。”
我结果她手里那一朵,菌伞开得不算大,混进好货里不算很差。但她对我很实诚,从来不贪这种便宜,不合标准的都趁我在的时候让我煮了自食。
“好,我下厨。”我应着,熟门熟路地进了屋里。
谷羽紧跟着进来了,厨房地上放着一张油纸,纸上散落着成色不太好的荔枝菌。旁边的小篮子中装的,则是完整直顺、菌帽还半闭的精品。
“这都是野生的啊?”他很有兴趣地蹲下去看。
我道:“纯天然,无污染。”
他轻笑了一下:“跟着你,有口福。”
我也蹲下去,一边对他示范怎么清理菌柄,一边告诉他这种珍稀食材的难得之处。
在三十六线小镇成长,又经常上山下水,我无端端对大都市的人有了一种偏见:觉得他们面对大自然,都是五谷不分的半瞎。于是,我说得格外细。
末了,加一句语重心长的结束语:“所以啊,人要懂得感激大自然,心存敬畏,好好相处。”
“哦。”他顿了顿,冲我眨了眨眼睛,“你知道你特别像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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