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肤浅对白 (kinkin)


  谢白景仿佛能听到自己心中紧绷的弦彻底绷断的声音。一时之间,他准备了许久的种种说辞都化为乌有,甚至愣愣地看着柯江从容拿起酒杯,仰头一口饮尽。柯江放下酒杯时,感受到那冰凉辛辣的液体从麻木的口腔中滚下,冷冷地涌进喉咙里,最后慢慢变热,让他僵硬的身体也好似连上了脉络。他这会儿是真心实意地对谢白景有几分谢意了,这是他这么多日以来最舒服的一刻。倘若眼前不是他有着深仇大恨的旧情人,而是浓情蜜意的小宝贝儿,那该有多好,恐怕再多痛苦与悲伤都能忘怀吧。
  “柯江,”谢白景开口得有些艰难,“你还回来么?”
  柯江:“不。”
  谢白景的唇角微微弯起,看得出来,他尝试构建一个作为回答的、随意放松的微笑。只是那个在镜头前能笑得迷倒万千少女的人,在现实中到底是不擅长笑的,显得奇怪的滑稽。他静了一会儿,又看似随意地开口:“你可以不节哀的。”
  柯江:“?”
  “今天是给人光明正大的难过的场合,”谢白景说,“为什么不哭?”
  柯江:“想问这个问题的人估计挺多,但你是头一个问到我面前来的。”他顿了顿,语气中甚至是无奈的,“谢白景,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怎么还是对人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
  谢白景的眼里有些一闪而过的慌乱,抿着唇定定地看着柯江,像个说错话的孩子,还是又木讷不又懂讨好的那种。柯江也看向他,之前满心汹涌的恨意与委屈,又都如同潮水般慢慢地褪回去,只留下一地干干净净。柯江发觉,他对谢白景还是狠不下心来。分明是只狼崽子,却在他面前装小流浪狗,真是演技纯熟。而这条小流浪狗还不知足,像是斟酌了半晌语言,才敢开口似的:“我只是想你不那么难受。”
  “你怎么都与徐立一个德行了。”柯江听到这句话,却猛然清醒,大片大片的海浪又再次翻涌回来。他像将方才温和平静的皮囊都拉扯开来,声音冷冷的,“我爷爷的葬礼,最没资格来的就是你俩,怎么还能来劝我不伤心难过?”
  谢白景错愕地看着他。
  柯江:“徐立当初拿给爷爷的照片,难道不是你拍的?”
  “当然不是!”谢白景急促地开口,他何其聪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都在颤,“我从没有跟徐立接触过、没有拍过任何照片,只跟柯成见过几面。徐立是不是做了什么?他跟你说,我拍了照片、他再拿给柯老看?我没有!”
  柯江张了张唇,又闭上。
  “我们之间有误会,”谢白景说,“是不是,江宝。”
  柯江本想说,他们之间有误会又能怎么样呢?有这样一个小小的误会是事实,可谢白景之前的欺骗与隐瞒也是事实,还是他自己承认的事实。但不可否认的是,柯江心里仍轻松少许——或许这至少能证明,谢白景还是有底线的,不会将两人亲密的照片给旁人,亦没有主观地去刺激祖父。他曾经总害怕将谢白景想得太坏,仿佛那样自己的一腔热血真被彻底地糟蹋了;现在看来倒是能如愿,谢白景确实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
  可柯江想要的不是“没有坏到那种程度”,而是原来的那个干干净净的谢白景,半点瑕疵都不能有。
  “抱歉,”柯江僵硬地,“误会你了。”
  谢白景:“对不起。”
  柯江不知道他又在道歉什么。似乎这些日子里,他总是频频地被人道歉,徐立说对不起,谢白景说对不起,就连老爷子去世前,都与他讲了句对不起。哪怕柯江早就想将这些都放下了,他早已在侍奉于病榻前的时候就想过,等爷爷走后,他要放下现在无益的朋友与圈子,他想出去世界各地走走、随走随歇,找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工作,他也会尝试找新的陪伴,不论是从肉体开始还是从感情开始。柯江将放下之后的前景想得充分而美好,他年纪还不大,健康,有钱,也自信母亲肯定会鼓励支持,前路委实该光明。但那些让他想要放弃现在的人,这时候又出来了,反而不想让他走,试图拿着一声声抱歉来牵绊住他。
  这都图什么啊?
  谢白景沉默着,低头再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向柯江的方向推了推,柯江未拿,他也不在意似的,将自己的一饮而尽。在料峭春风里,他说话终于不会带着白雾了,而是有淡淡的酒精味道,以及他现在身上摆脱不掉的烟草味。仿佛借着那么一丁点酒精的刺激,谢白景说:“江宝,我们本来不该走到这一步的。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
  柯江摇头,拿起自己的酒杯,小抿了一口。
  谢白景又问了一遍:“给我一个机会,行不行?”
  他这回的问话已近于央求了。而柯江将酒杯放下,心平气和地:“不行了。好马不吃回头草,谢白景,向前看吧。”
  谢白景沉声:“好。”
  柯江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小小的讶异后又释然了。他这样从不给人半点面子的拒绝,早把年轻人的高傲都踩在脚底下。能卑躬屈膝地追到这步,已是难为谢白景。这样也正该合他心意,心里又何必出现那点儿恼人的怅惘?
  他抬眼正视谢白景,与这双漂亮的眼睛对视,还是会让他情不自禁地心悸。柯江弯弯唇角,试图展现出一个他拿手的戏谑又温和的微笑,作为一个道别。而谢白景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白皙面颊上浮现出的小小的窝,伸手出来,轻轻碰了碰柯江头顶的黑发。
  男人的头发很柔软,而年轻人的手掌覆在上面,宽厚而温热,轻轻地揉抚时,满含着理应属于情人之间的柔情与爱惜。柯江猛然地睁大眼睛,却只能感到年轻人轻轻抚摸他的发顶的手,温柔而沉默。回忆呼啦啦地似风吹过般卷来,有他曾经这样自以为是地安抚年轻人,也有谢白景这样安慰他。回忆总是好的,可这又算什么呢?柯江心想,是见他难受了,来个临别回馈?没必要,真没必要,他能对愤怒的谢白景、哀求的谢白景、冲动的谢白景都强装镇定,唯独对着这个平日冷硬的人难得显露出来的温柔退避三舍。他当初拿这份温柔当做救命的稻草,却没想到自己手里拽着稻草,不断地往下沉。以至于现在见到了这份温柔,害怕多于心动。
  谢白景垂眼看着他,看到男人的眼眶慢慢红起来,竟像被烫到一般猝然收回手。
  而柯江到底还是未流出眼泪来。要他在谢白景面前哭,那不如让他去死。再没心没肺的人,总归还是要那点薄薄脸皮。他退后一步,面色愈发白,冷着面回身而走。
  谢白景仓促地迈出几步,但他到底不是徐立,最终仍然站在了原地。他总是要考虑得缜密些,想着外边那么多人正冷眼旁观,他怎么能再作柯江的拖累?
  可假如他们没有断呢,谢白景突然想。假如他们没有断,今天的柯江是不是就可以放心地在他面前为祖父的去世而放松地流泪。就像之前那样,柯江会坦诚地倚靠在他的怀里,将自己的脆弱与悲伤都与他看,毫无顾忌地将依赖与信任说出口。如果是现在的他,绝不会再以那样遮遮掩掩的,仿佛多袒露些许真意就会怎样似的方法来敷衍地安慰,而是该紧紧地拥抱住、亲吻住柯江,告诉柯江,他爱着他,他需要他,别离开他。
  可他将一切搞砸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冷漠与功利了。他精明的野心似野兽的獠牙,而爱情是无法被他吞咽的,只能尖锐地划破嚼碎,勉强尝出一些味道,便什么都没了。
  但万幸的是,他的野心总还有点儿好处,就是哪怕得不到的东西,他也绝不会松口。既然柯江能来了又走,他自然也能学会从野兽成为猎手。


第65章
  柯江脚步匆匆地从花园中出来,在能见到外人时便收敛了神色,不愿将那样仓促狼狈的模样暴露给别人看。他眼睛不明显的红在这个场合显得很正常,足以让他能自如地穿梭过人群,对每一个向他说“节哀”的人沉默地点头致意。没人会怪罪他今天的冷漠与失态,他可据说是整个柯家里与老爷子感情最最深厚的小孙子,换句话说,他之前的平静甚至让人觉得失望,这样的表现才更合乎常理。
  就像预料中的那样,江母站在他回房的必经之路上,虽然神情云淡风轻,但柯江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
  “我看见你了,你们太不小心。”等到柯江走至她面前,江母才轻声开口,除了他们二人外没有任何人能听得到,有些嗔怪的意味,“你还喜欢他,对不对。”
  柯江:“今天是爷爷的葬礼。”
  江母:“我希望你能追求任何自己想要的,包括爱情。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先为自己考虑。”
  “今天是爷爷的葬礼,”柯江着重地重复了一遍,疲倦道,“妈,我不想谈这个。”
  江母露出抱歉的神情。他们母子间感情很好,却并不亲密,有很强的界限感,更像一对多年的好友。这也意味着当一人表现出对谈话抵触时,另一人会礼貌地停止话题,注定无法强行打开对方的内心。她退后一步,温和地:“回去休息吧,外面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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