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柳 (茉莉胡)

蒋逸重有些疑惑，他不明白柳敏辉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其实无论是在他的心里还是在其他人的眼中，柳敏辉确实算得上是个优秀的人，即使他不靠着家里的庇佑，一样也能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即使他说他自己害怕挑战，害怕未知，但是实际上，他面对生活和工作的时候，表现出来的进取状态却是实实在在的。
“你只是过于看轻自己了。”蒋逸重说，“在我们这些普通人看来，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虽然你说你不够勇敢，但你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勇敢了。只是你自己看不到，感觉不到。如果你真的就像你说的那么不好，那你怎么会拥有现在的一切呢？”
“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点数的。”柳敏辉有些沮丧。
蒋逸重看着柳敏辉这个样子，居然觉得自己心里对他产生了某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看见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似乎产生了些许怜爱的心思，他问：“你究竟怎么了？”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这样一个无用的人，剥掉那些伪装的皮，让你看清楚，不想再骗你了。”
蒋逸重心里又开始发凉，这句话在他听来不过就是婉转的告诉自己，柳敏辉已经不想再骗自己了，不想再和自己在一起了。
“嗯，我知道了……”蒋逸重闭上了眼睛，轻轻回答。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很想告诉你，但又怕你会更加看不起我……”柳敏辉用视线在蒋逸重脸上一寸寸滑过，他看着那饱满的额头，秀气的眉毛、眼镜下那纤长而弯曲的睫毛、挺直的鼻梁、浅薄的双唇、纤细的下巴，还有那流畅的下颌骨，柳敏辉觉得这是个让他百看不厌的人，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但是却不知道两人之间究竟是被怎样的命运捉弄，偏偏是聚少离多。
蒋逸重闭着眼睛说：“你说吧，我听着就是。”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柳敏辉说什么，他都不打算表现得过于激动，他对自己说，既然早已清楚这天总会到来，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那么自己只要接受就好了，至于以后得事情以后再去思考吧，现在脑子已经动不了了。
“我好像找到我爸了……”柳敏辉的声音里带着许多的不确定，也带着许多的肯定。
“什么？你说什么？”蒋逸重却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没等到自己意想中的答案，却听到这样一个重磅消息，一下子惊呆了。
“你别激动，听我说。”柳敏辉简单的将他不小心找到他爸的经过说了一下，但还是故意遗漏掉他母亲秦珍珠在其中起的作用。说到后来，柳敏辉苦笑了一声，朝蒋逸重抛去一个眼神，说：“所以我是个天生的同性恋居然是遗传的……是不是很可笑？”
蒋逸重的关注点却在前半段，他问：“你后来去找他了吗？”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柳敏辉紧锁着眉头，“我妈她并不想让我爸回来，看她的意思，似乎就当我爸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算了。”
蒋逸重听了，沉默着不说话，他心里也有自己的心事。
“等我去找的时候，人已经走了。”柳敏辉叹了口气，“要是我、要是我早一点去的话，可能……”
“我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抱歉……我……”蒋逸重只觉得心里很堵，他觉得柳敏辉似乎并不打算放弃自己，但此时，他心里头还有其他事，被柳敏辉的话一下子勾了起来。
“我不是来找你讨安慰的，我只是想来见你，能和你这样面对面说说话就很好。”柳敏辉微笑道，“我只是想把那些压在心底的话告诉你，让你能知我。”
“那我也有件事，可以告诉你吗？”蒋逸重看着柳敏辉那真诚的表情，还有那充满信任的言语，突然觉得自己也可以试着去相信他。
“嗯？”似乎是没想到蒋逸重会说这样的话，柳敏辉也坐了起来，用一种充满感情的眼神看着对方，“你这好像是第一次愿意主动和我说你的事情。”
蒋逸重被他这样看着，心里居然有点发虚，心里头打起了退堂鼓。
“你说吧，我做你的听众和树洞。”
蒋逸重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说：“其实我的事，也是和爸爸有关。在某种程度上，我和你你很像，我也是好像找到了自己的爸爸……”
“你爸他不是……”柳敏辉愣住了，他记得蒋逸重他爸爸已经过世好几年了。
“我好像找到了我的亲生父亲。”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痛哭
柳敏辉听蒋逸重说完他的发现，说道：“你觉得你的亲生父亲是那个知青？”
“十有八九吧……”蒋逸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没多少高兴也没多少难过。
“那你打算找他吗？”
“不了，我想了很久，其实现在这样的状态也不错，我不想把一切都搞得那么明白。毕竟即使搞明白了也又能怎么样呢？而且我也不想我家再发生什么变化，就现在这样，慢慢的把日子过下去就是。”
“你知道吗？我好像越来越能理解我妈的想法了。”柳敏辉慢慢的眨了眨眼。
“我可不是你妈。”蒋逸重带着笑意说。
接着是一阵沉默，柳敏辉看着蒋逸重的眼睛，忽然抱住了他，那是一个不带□□的温情拥抱，而对方在一愣之后，也回抱了过去，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抱在一起，听着彼此的那有节奏的心跳声，两个人的心此时都无比的安定，不再患得患失，不再思前想后，不再纠结，不再愤懑……只是感受着对方躯体的温暖，在这温暖里沦陷。
“和我一起出国吧。”柳敏辉在蒋逸重耳边说。
蒋逸重心头一跳，他刚才不是没想过柳敏辉会这么说，但他实际上是个悲观的人，比起遇事总往好处想，他更常做的却是遇事总往坏处想——毕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无论最后的真实结果是什么都不要紧，哪个结果都不至于比最坏的打算还要坏吧？这样的话，即使最后的结果和自己预料的一样坏，那最起码，心里不至于那么难受，好歹已经有了心里预期，不过是坦然接受罢了。而如今的状态却是另一种，就是其他结果，好于心理预期的结果。
结果蒋逸重却一边推开对方一边说：“柳敏辉，我不能和你一起去。”自从他们两个在一起之后，蒋逸重很少直呼柳敏辉的全名，平时又是在一家公司，便称呼他为“柳总”，柳敏辉虽然不乐意，但拗不过蒋逸重，也只能随了他。而柳敏辉却喜欢叫蒋逸重“老蒋”，倒不是觉得蒋逸重真的老了，而是当他这么叫蒋逸重的时候，就好像能看见两个人老了以后还能相互作伴的模样。后来好像越来越多的人也跟着柳敏辉这样叫蒋逸重“老蒋”，柳敏辉有些不爽，制止了几次之后，也就不了了之，其他人还是照样一口一个老蒋老蒋，比如那个刘浩，就是这样，叫得顺口了，再改可真的不容易。
“为什么？”柳敏辉似乎不能够理解蒋逸重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我考虑过了，我不和你一起去。”蒋逸重笑起来，他此时看着柳敏辉那错愕的表情，好像能看到对方心底似的，他仿佛能够感受到柳敏辉此刻心中的不甘、不解、不开心。
“我这才刚和你说，你哪有时间考虑。这样吧，我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你想好了再说。”柳敏辉逃似的躲开了蒋逸重的视线。
“如果我说，你说的事情，我在很久以前就考虑过了呢？”
“……”
“你总是觉得我从未考虑过和你在一起的事情，你怕我离开你。可是你从未想过，我才是那个害怕的人，我才是那个毫无安全感的人。你给了我太多的东西，让我恍惚而没有实际感，我有时候会觉得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过都是镜花水月，说不定哪天就化作一团烟雾飘散不见。到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我能受得了这样的落差吗？比起未曾得到，得到再失去才是更痛苦的事情……”
柳敏辉听到这里，急急打断他说：“我可以想办法把这些东西都转移到你的名下……”
蒋逸重摇了摇头，笑着说：“不是这样的，我指的不是那些东西，而是这种被人喜欢，被人爱，让我觉得我也是很重要的人的感觉。”
柳敏辉一听，又一把将蒋逸重抱在怀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蒋逸重这句话实在是让他觉得心疼。想起曾经初识的时候，他只是觉得蒋逸重的长相身材性格人品都很不过，是他喜欢的类型，可随着这些年的深入交往，他越发觉得蒋逸重是个真真让他心疼的人，虽然他自己总觉得自己不是多么厉害的人物，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好好的保护好这个人，能为他做多少，就为他做多少，让对方永远可以在自己那并不算丰盈的羽翼下能够觅得一片安稳之地。
“所以说，你说的出国，我也不是没想过，毕竟国内的环境还是不够开放和包容。就像现在即使有人嘴上说着不会戴有色眼镜看人，可一旦出了柜，就不是别人戴不戴有色眼镜的问题，而是自身就仿佛笼罩在一团五彩的混沌之中，别人看你，就像是看一种鲜明的旗帜，而不再是你这个人本身了。之前看到有个新闻说有个教师出柜之后就被学校开除了，因为学生家长害怕教坏孩子……我当时就觉得特别悲哀，那些猥亵学生的人渣都能在学校隐藏那么多年，即使他们是所谓的‘性取向正常’的人又能怎么样呢？为什么要凭借性取向的不同而判断一个人的品行能力如何呢？”蒋逸重说着有些激动，他自己也发现了，便缓了缓口气，继续说，“可是，我们两个人现在就在这样的地方。我不敢对别人说，不敢告诉家里人，也不敢告诉朋友们，我们两个人就像两只老鼠一样，偷偷摸摸的在一起，提心吊胆，不敢奢求更多……我想过出国之后会不会好一点，会不会有可能和那些出国领证的人一样能够得到所谓的Happy 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