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柳 (茉莉胡)

“那我们得走快点，饺子等会就凉了。”阿黑抱了抱怀里的饭盒，里面装着热腾腾的饺子。
“嗯，饺子这么好吃，是应该趁热吃。”
“阿姨包的饺子特好吃。”
两个人边说边加快了脚步，渐渐的两个人影在大年夜的街头越走越远，潮湿的地面映着路灯和周边各式招牌五颜六色的影子，就像是这地面之下的另一个世界。
蒋逸重他们那边年饭是中午吃的，他和他妈妈去了外婆家，吃完饭坐了一会便回了家。到了晚上，鞭炮声不绝于耳，到处都弥漫着硝烟气息，仿佛这个小地方已经被火光和鞭炮声还有扬尘给笼罩起来了一样。
蒋逸重也放了一挂鞭炮，但在那之前，他按照当地的习俗，先给去世的父亲烧了纸钱，磕了几个头。母子二人的心情都很低沉，说不上谁能够劝劝谁，两个人心里都难过，但两个人都不愿意向对方倾诉。
蒋逸重他爸爸的遗像在家里挂着，供着水果和饭菜，还有一个香炉，上面插着三根线香正在燃烧。
蒋逸重母子二人默默无言吃完晚饭，饭后，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春晚有些节目很煽情，一些歌曲也是讲着团圆和家人。
钱阿姨看着，突然流下泪来，自语道：“哎，可怜的小毛，都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吃好饭……”小毛是她对蒋逸鸣的爱称。
突然，蒋逸重转头看着他妈，说：“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钱阿姨一愣，她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但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想问问。”
“你是我的儿子，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肉疙瘩，我怎么会不喜欢你。”钱阿姨说了一句像标准答案一样的话。
“嗯。”蒋逸重听了，含糊的嗯了一声，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钱阿姨也没有说什么，两个人看了一会电视，便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夜越来越深，屋外的鞭炮声也越来越密集，天空飘着小雪花，纷纷扬扬的。
蒋逸重坐在房间的桌前，看着窗外的雪花，想起小时候，有一年过年，雪下得很大，地上积雪很深。父亲带着他和他弟弟堆雪人，放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让他们两个小孩子觉得震耳欲聋，但又欲罢不能。妈妈来到门口喊他们回去吃饺子，虽然他们兜里还装满了瓜子糖果和各式蜜饯，但香喷喷的肉饺子也是他们喜欢的，他和弟弟拉着手，欢呼着往屋里钻，爸爸在后面带着一脸幸福的笑容慢慢走着。他想起那时天上的雪花每一片都很大，一片一片的从天空深处飘荡下来，像羽毛一样，温柔的不得了，回忆里好像完全不觉得那年冬天寒冷，只剩下各种温暖的时刻。
他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屏幕亮着，是那张拍下来的合影，那个长得和他很像的男人，正笑得一脸灿烂，而他的妈妈在这张照片里也露出了娇羞的笑容——那是个他未曾、也无法到达的时代，照片里的这个男人和妈妈之间，是否有些什么，自己和这个男人之间是否又有些什么联系，他虽然不敢想，但实际上全部都想到了。有些想法很可怕，一旦侵入大脑，便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他会不会是这个男人的孩子？如果这个想法成立，那么，很多事情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包括为什么他和他弟弟长得一点都不一样，他也不像他爸爸，也不是很像他妈妈，甚至不像他们家族中在世的任何一个人。他细细的回忆起来，似乎记忆里有人说过这个问题，但却被他爸爸呵斥，“哪里不像了？我觉得哪里都像！他这鼻子眼睛都像我，就是比我长得好一些，你们这么说，不就是觉得我长得还没自己儿子好看吗？”好像自那之后，那些人便不再多说。
蒋逸重的视线模糊了，他已经看不清手机上的照片。啪嗒一声，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在了手机屏幕上，照片里的人也被眼泪淹没，看不清面目。
手机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震，无数祝福信息发了过来，他已经将手机调了静音，但屏幕上头还是能看见有人发送信息过来，而此刻更是达到了一个高潮。
“新年快乐！”只有四个字，发送人是柳敏辉。
窗外鞭炮轰鸣，无数烟火也升上天空炸裂开出五彩的花朵。
原来到了零点。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两个人的话
蒋逸重回过神，擦了擦眼泪，将手机界面调到柳敏辉发来的新年祝贺信息上。简单的四个字，仿佛可以透过这四个字看见对方那冷峻的面容和在这冷峻外表之下的一颗滚烫真心。他知道柳敏辉这肯定不是群发的祝福，甚至能够想象的出来，柳敏辉是如何在对话框中反反复复的输入又删除，最后只打出来这四个字。不知道为什么，蒋逸重却觉得这四个字将自己从回忆的深渊中拉了回来，那些美好的回忆此时就像加了蜜的□□一样，甘甜沉醉但有毒。
回过神来的蒋逸重却又觉得有些内疚，自从上次逃离之后，两个人便一直没有联系，虽然时间似乎并不算太长，但是却让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他们两个人当初在一起时没有一个所谓的“仪式”，所以他们分开的话也不需要说些什么，不联系，自然而然就会分开。这几天他们两个人互相都没有联系彼此，蒋逸重更是心情复杂，他心底的某一个区域一直在不停的呐喊“你们分手了”“你们终于分手了”“你们早该分手了”！每天晚上入睡前的他，总是怀着种奇怪的期盼，既希望对方不要联系自己，又希望对方不要这样随意就放弃自己。
“新年快乐！”蒋逸重回复。之后他躺到床上，看着那张照片，点击了删除，但当界面弹出是否确定的时候，他又犹豫起来。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柳敏辉又传来一条信息：“这几天你什么时候有空？”
蒋逸重的胸口就像被一团棉花撞击了一下，他的身体的某处似乎在发热，就像是对这个邀约感到兴奋一样。他自己也发现了这种变化，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虽然此时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但就像是被人窥见了自己努力掩饰住的渴望一样，即使那个人是自己，也让他觉得有些难堪。
似乎是见蒋逸重半天没有回复，对方等的不耐烦了，又发来一条信息：“这样吧，我初三去找你。”
难道是来当面分手的？这样的想法却突然冒了出来，蒋逸重一时心里头就堵了起来。
然而到了初三，当柳敏辉披着一身风雪出现在蒋逸重面前时，两个人却只是相视一笑。
“我住哪？”
“宾馆吧。”
“可是我想住你家。”
“不行，还是去住宾馆吧。”
“那你得陪我，不然我就去住你家。”
“好……”
到了房间里，两个人似乎心有灵犀一般深拥，接着便是彼此一场绵绵的长吻，一路吻到了床上，仿佛两人都将心中的复杂感情发泄出来一样，做的格外激烈。
事后，两人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的颜色。
“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柳敏辉开口。
蒋逸重心中咯噔一声，脑子里仿佛被一阵电流划过，嗡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柳敏辉似乎没注意到蒋逸重的表情，说：“我打算出国一段时间，这事我还没告诉任何人。”
“出国？”蒋逸重疑惑的问，他心想，这难道就是含蓄的表示要分手的意思吗？
“对，这几天我想了，我决定出国深造一下，顺便也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你大学的时候为什么不出国，后来研究生也可以出国，可是你……”蒋逸重却疑心柳敏辉只是找个借口，此时对他而言，拙劣的借口不如坦荡的语言。
柳敏辉侧过身子看着蒋逸重，说：“因为我其实是因为害怕才会拖到现在才做这个决定。”
“害怕？”
“对啊，我就是害怕。”
“怕什么？”
“我害怕那些我不熟悉的一切，害怕挑战，害怕未知的曲折和挫折……”柳敏辉说着，情绪似乎激动起来，“我本来成绩就不好，我妈说可以送我出国读书，可是我一想到我的英语水平就望而却步，后来考研也是，原本打算考个研究生，在学校里再混几年来逃避我妈的期望，结果还是没过的了英语那关……考研失败之后，实际上对我的打击还挺大的，我试着去找工作，想脱离我妈的控制，然而……然而我发现离开了那个家，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家伙，没有过硬的学历，没有拿得出手的专长，甚至连勇气都没有，一次次面试，一次次被拒绝，那些光鲜亮丽的企业我进不去，而那些进的去的企业我又看不上，我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过了很久。最后我还是灰溜溜的回到我妈身边，借着我投胎投来的这个身份在公司里混，我心里清楚，我是我妈唯一的儿子，她自然会把最好的都给我，而无论我做的怎么样，公司里的人都会对我客客气气甚至拍马溜须。这种感觉比我之前在外面找工作的时候要舒服太多了，我无法拒绝，只会一再沉沦……我经常会后悔很多事情，但是却没有办法挽回，心里难过，却根本没人可以说。”
蒋逸重看见柳敏辉的眼睛闪烁，便抬手去帮他拭去泪水。
“我之前甚至都没有勇气和你说这些，我害怕你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而感到恶心……”柳敏辉盯着蒋逸重的眼睛说，“但是我觉得我还是得让你看到我真正的模样，而不是披着一件伪装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