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北:“不是的,我了解你的。”他急得小脸通红:“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知道你喜欢看什么书,还知道你生气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呆着,我都知道!”
云音澜:“然后呢?你知道我在你身边的时候在想什么吗?知道你在亲我的时候我想干什么吗?”他低下头,凑在穆北的耳边说了一个下流的字眼:“知道我想这样对你吗?”
穆北说不出话了。云音澜:“你瞧,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只是了解那个在人面前的云音澜。你知道的,战军知道,陈鸢知道,甚至邱耐冬也知道。那你怎么知道,你喜欢的,其实不就是个表面的云音澜呢?”
穆北:“不是的。”他坚持着:“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
“哦?”云音澜说:“那你知道吗?当年你掉到公园里的水池里,是怎么掉下去的?”他看着穆北的瞳孔慢慢睁大,心在这一瞬间变得又酸又苦,觉得自己像个妇人之仁被逼上刑场的侩子手,凌迟一样地折磨着自己和对方:“我推你下去的。”
穆北第一遍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推你下去的。因为我觉得很嫉妒。我讨厌你这样的空有热情没有眼色的人。可你有我梦想的一切,强壮的爸爸,温柔的妈妈。我觉得老天爷不公平,为什么要把这些都给你?为什么我没有?”
穆北呆呆的:“所以你就把我推下去?”
“对。”
像无数个普通的欺凌案件一样。小孩子是没有恶意的,可这掩藏的本性却要更加残忍,更加令人作呕的多。
穆北蹲了下来。他的胃在痉挛,疼的他很难受。
云音澜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这才是我的本性,你看清楚了吗?”他掠过穆北的那一刻,很想转身像以前一样,温柔地扶起他,给他倒杯水,或者再道歉,然后再回到从前那样和气美满的样子。可云音澜不想这样做了。他的人生已经布满了荆棘和残缺,他不想再多加一条虚伪。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云音澜想,穆北也许会就此离开,然后在自己温暖的象牙塔里住一辈子,这样也挺好。而自己,终究会背负着这份不圆满,越走越远,孑然一身。
穆北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蹲了多久。他脑子乱嗡嗡的,好像什么都在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直到有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他的背:“没事吧?”
是梅青阳。
穆北没有动,他空荡荡的,连基本的生理反应也做不出来。
梅青阳忽然问:“你弟弟呢?怎么不在座位上了?”
第二十五章
穆北回头望过去。穆心果然已经不在位子上了。
这一幕成了往后的数十年里穆北都不敢回顾的过去。他无数次地从梦里惊醒,满身的冷汗,无数次地扯着自己的头发,责问自己,为什么没有能看好穆心,为什么自己是如此的愚蠢和自私。他难过的无法入睡,心里面就像是破了一个硕大的口子,在漫漫长夜里空洞地注视着自己,从长夜到日暮,没有一时一刻地放松过。
穆北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询问所有自己见到的人:“有没有看见一个小男孩,这么高,短头发,眼睛很大的?”所有人都摇头说没看见,并且被穆北这疯魔的样子吓了一跳。直到饭店的老板也出来询问出了什么事之后,云音澜才知道穆心不见了。他当下变了脸色,第一时间就要去打电话报警,同时要穆北赶紧告诉穆明皋和刘春玉。
穆北的手一直在抖,几乎拿不住电话筒。云音澜要帮他,却被穆北拒绝了。
穆明皋和刘春玉很快就到了,有热心的客人提供给了他们一些线索,包括看见穆心一个人坐在桌子前面吃东西的最后时间。穆明皋还算镇定,和饭店老板一起记下来客人的联系方式,他问:“店里有监控吗?”
可是饭店并不大,在这个监控还不普及的年代,只有收银台前面有一台,视线固定而且模糊。穆明皋没有放弃,和老板一起调了监控在看。刘春玉已经站不住了,强撑着跟在自己丈夫后面。等到警察赶到的时候,店里还在的客人几乎都被穆明皋询问了一遍,他早就无计可施。
穆北在角落里,看着警察在做问询,因为是自己把穆心带出来的,那个年长的就问他:“你一个人把他放在那边的椅子上吃饭?”
穆北忽然抬起手,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这一掌极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穆北的脸一下子就红肿了,嘴角也破了。没有人阻拦,这是穆北的错,毋庸置疑。那个警察看惯了这样的事情,不痛不痒地安慰了一句:“现在人已经丢了,自责也没用。我们会尽全力帮你们把孩子找出来的,所以现在请配合问话。”
云音澜看着穆北填完了信息,就迅速的走上去想安慰他。可穆北直愣愣的,像是透过他在看什么。云音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光秃秃的一面墙,什么都没有。
“穆北?”
穆北没有应。云音澜从来没见过他的这种表情。穆北好像天生就该是被宠大的,眉眼生下来就是弯弯的带着笑意,永远一副活泼开朗没有烦恼的样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整个人生气全无。看着可怕。云音澜:“我也有错。我不该和你说一些事情,要不然你也不会这么混乱,也不会没有去照顾穆心。。。。。。”
这些话穆北都没有听见。他的脑袋像是有一万个小人在尖叫,在撕扯,让他的心和五官都碎成无数片。眼前的人和景,都光怪陆离的,浓墨重彩的像一幅幅要吃人的画,张着大口对他说:“为什么是穆心呢?为什么丢的不是你呢?”
“你就是罪人!”
穆北蹲了下来,他剧烈地呕吐着,在他自己的视线里,好像是呕出了一朵朵鲜红的血,那是他见过的最后一抹彩色了。可是这只是他的想象,实际上他的情绪太过激烈,引发了胃痉挛,所以只是吐出了一点点的清水。穆明皋看见了他这样,只能赶紧和云音澜一起,把他送到了最近的小诊所里。
穆北在诊所里被强制打了吊针,他一个躺在狭小的单人床上,看着一滴滴流到自己身体里的药水,忽然发现自己看不见任何色彩了。天是灰的,地也是灰的。花草树木是灰的,电视碟片也是灰的。
一如现在,和未来。但这是自己该受的。穆北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偷偷拔了针头回了家。穆明皋和刘春玉都不在。往常看起来很小的家忽然空旷的可怕。
穆北做了穆心最爱吃的蛋羹,虽然有点黑糊糊的,但是他知道穆心不会介意。他把桌子擦了又擦,终于等到了穆明皋和刘春玉回来。
穆北迎上去问:“找到了吗?”
可是令人失望的,穆明皋摇了摇头。刘春玉哽咽一声,终于忍不住趴在丈夫的肩头哭了出来。自那天以后,云音澜就没怎么见过穆北。确切地说,穆明皋和刘春玉也很少见到他在家。他游走于各个街头,执着地拿着穆心小时候的照片询问每个路过的人,一天三次的去警察局,直到警局强硬地把他送了回去。
就像是一个陷在泥沼里紧紧抓着一根绳子的旅人。只要松开那一口气,整个人就要掉入深渊了。
刘春玉没有办法,只能找了云音澜:“你劝劝他吧。”刘春玉的眼睛红肿,状态也没有比穆北好多少:“我怕他这样下去,会把自己给折磨疯了的。”
最后云音澜在穆心丢了的那个饭店的后巷堵到了穆北。
当时他正在往墙上贴穆心的照片,一张一张的,裤子和鞋都踩在不知道腐烂了多久的垃圾里,臭不可闻。云音澜冲上去把他拎出来,穆北呆呆的任他摆布,直到听见说云音澜要把它送回家了,才拒绝地挣扎起来。穆北应该是很久没吃饭了,身上一摸到处都是咯人的骨头,他强烈地反抗,还试图张嘴去咬云音澜抓着他的胳膊。可是他没有力气,太疲惫了,非但没有咬伤云音澜还把自己的牙龈磕破了,一嘴的血。
云音澜只能用自己的上半身压住穆北。他顾不得穆北身上难闻的味道,紧紧地把他抱在了怀里:“北北,北北。”一直这么喊了几十声,穆北才平静下来。云音澜像给小动物顺毛一样摸着他的脊背:“回去吧,你这样只是在做无用功。你是在惩罚自己,可同时也在折磨着叔叔阿姨。他们已经够伤心了,你还要让他们再分心去担心你吗?”
穆北在他怀里剧烈地喘气,有热的烫人的泪顺着他的脸滑倒云音澜的脖子里。那么烫,云音澜觉得自己都要被这泪烫伤了,烫软了。他们两个抱在一起,像当年一样,时光错转,给了云音澜一种错觉。他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比谁都渴望穆北长大,可也比谁都渴望穆北不要受伤。他的人生哲学里面没有后悔两个字,可是第一次的,他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强硬而间接地导致穆北被迫从自己的小天地里走了出来,去经历着和他一样的痛苦,云音澜发觉,这并不好。
这不该是这样的。
“我要回去。”穆北说,他流了满脸的眼泪,胡乱地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爸妈还在等我。”
云音澜担心他的状态,跟着他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