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少女口中轻描淡写说出的“杀死”的字眼让老头子愣了愣。
“......我可不认为他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个少年就算再强，也只是人类，签订契约的时间还不长，他所能承受的魔力还只是贝鲁少爷微弱的一部分，以这种程度杀死柱团团长——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这可未必。”
视线里开始反攻的男鹿动作少有的坚决残忍，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将力量散布与拳头的四周，被气流慢慢消化，到了人的身上就只剩那么一点。然而这一次他显然丝毫没有考量到那一点，一方面是没有必要，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没有想到。
那双手，遍布无情的杀意。
狂龙胸口一痛，避开的动作缓了缓，竟然冲着男鹿的拳头撞了上去，那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脸上，而同时他的拳头也抵达了男鹿的胸口。
这完全是硬碰硬了。
说实在的，狂龙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个境界。在很早以前，早该在很早以前这场战斗就应该完结了。
男鹿会败在他手上。
而如今的现实是男鹿的拳头出乎意料的痛。但就算如此，他也不至于输掉，如果只是如此，他不会输掉。
——然而并不止如此。
作为当事人的自己是最清晰地感受到的，这个男人，正在发生变化。
比暗黑武斗更加深沉阴暗的变化。
如果说暗黑武斗是将人的灵魂和黑暗融合在一起，那么这个变化就是黑暗渐渐侵占了灵魂。
这个家伙，用人类常说的话，就是正在把灵魂卖给恶魔。
会输掉——怎么可以输掉！
输给人类的话他作为恶魔的尊严都去哪了！！
“这家伙，难道是那个小子的死激发了他？”
赤色的瞳孔蓦然一滞，男鹿的动作缓了缓，手脚竟然有些不太协调，这个机会太难得了，狂龙毫不留情地攻向了少年的要害。
“你不会是在想那个家伙吧？”狂龙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那家伙也是你的朋友吧？真奇怪，就算是人类，他也算是人类的渣滓了吧？”
“不是渣滓。”胸口传出骨头断裂般的剧痛，大幅度的动作害的每一口呼吸都含着血腥气，然而男鹿还是坚持地说着：“他才不是渣滓。他是我认定的强者。”
少年热血坚决的话语只是惹来恶魔的耻笑。
“就他么？那么你们人类也太弱了。那个小身板，也许从掉入时空缝隙的那一刻就被挤压而死了。”
说完话的那一刻，对面的少年又露出了破绽。
这就是人类啊。
恶魔嘴里冒出一声冷笑：“这么多破绽，就让我送你去见你朋友好了。”
黑影化作的利刃笔直地j□j了少年的肩膀。
对面的人不稳地晃动了几下，阴鸷的脸由苍白开始发青。然而他说出的话却依旧这么可笑：
“不准再说他死了，这种话不准再说一遍！”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关于那个人你一点都不了解！”
无聊。
“我为什么要了解他？啊，一个死人？”
从他口里说出的话每一句都像是最尖利的匕首，男鹿摇晃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从额头流下的血流进了眼睛，让那一抹赤红愈加妖艳。身上的婴儿感知到他心情般的不叫不囔，从魔王那继承的威慑和魔力毫无保留地灌入了“父亲”身体。
男鹿仍在坚持。
“收回你的话。”
那实在太可笑了，过于嘲讽和轻视的心理让这位狂龙忽略了少年身上一点一滴的变化。
他扭动着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要说你身上最让人震惊的，大概就是这种白痴的坚持了。”
“不过不好意思，你个那个朋友——”明知道那个人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这个恶魔却故意地残忍地说了出来：“他一定连尸骨都不存了。”
连站立都是挑战的少年蓦然顿住了。
无数的浓稠黑气，从他的体内，瞬间爆发。
胸口猛地一跳，希露迪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那个感觉，那股气——
和“从前”的男鹿一模一样。
第22章 亲爱的我把古市砍死了
“那是什么？”姬川眯着眼睛凝神看着画面中周身包裹黑气以至于看不清身体的人影。
“要我说，现在让人指认谁是恶魔的话，男鹿一定当仁不让了吧。”
拉米亚心头一沉，却无法说出反驳的话。
那让人窒息的压抑气息，比之魔界她遇到过的最坏最坏的恶魔还要阴暗。
“这个还真是......有点糟糕啊。”
......
看台（是火烧台！）上希露迪一脸“你看，我就说了嘛”的自豪表情，在成功打击到一个迟暮老人后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开始奋力在内心的海洋中挣扎了起来。
男鹿那家伙，不会就这么game over了吧？
喂喂剧情都还没怎么展开你就要完蛋了么？你死了无所谓不要拉上我家少爷啊放开少爷啊你这个禽兽为了你基友和你敌人同归于尽什么的是闹哪样啊！
“喂，你不去救他么？”将希望投给唯一一个可能阻止悲剧的老头，希露迪用饱含希冀的目光看着他：“那不是你的继承人么？”
老人抿着唇慈善地笑了。
“没有能力的继承人我不需要。”
“......”
被黑暗包围的男鹿，一步步地靠近不得不用膝盖支撑身体的恶魔。
被打到这个份上连想也没有想过。
即使用尊严支撑自己，输掉了的事实还是摆在了面前。狂龙从一片血色弥漫的雾气里看出去，透过魔界深处才有的浓重黑气，那个男人的脸狰狞得不像人类。
比起自己，他倒是更像恶魔。
被一个恶魔打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实。
狂龙自嘲地笑了一声，又嘲讽地看着把自己逼入绝境的少年。
“大概你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吧？”对面的人毫无反应。
“真可怜。”到了这份上狂龙也不禁怜悯起了这个人类：“你已经失去意识了么？只想着破坏和毁灭的话，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能完成魔王大人毁灭世界的任务了。”
对面的人忽然脚步一顿。
“哦，还有意识？”狂龙兴味地看着男鹿，就像是看着自己心爱的试验品，在自己的手上一点一点完成他的预想。虽然男鹿的进化并不在他的意料范围内，但这个世界即将诞生一个比自己更恐怖的恶魔的事实却让他振奋不已。
这个恶魔的残忍不止对他人，在自身陷入死亡危机的时刻，他的表现也太过淡定了一点。
他只是怕输，却并不怕死。
从男鹿的视角看，这个方才嚣张傲慢的恶魔就如同失去了抵抗意念地等待着死亡的到临，只要他的手不停止，在三秒之内，也许两秒——这个恶魔就会被利刃斩破身体，回天无术。
——想要停止。
不想杀人——哪怕是个恶魔也不想杀！
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发自脑神经的指令丝毫更改不了他身体的运行！
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小贝鲁无力地啪嗒了一声，漆黑的瞳孔无措地看着他。
停不下来——对不起我停不下来。
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异常熟悉心脏震动地内脏都要碎了然而手脚不受控制地前进着，高高举起的黑色利刃在空中划出几道幻影，笔直地插向地上的恶魔！
躲开啊躲开躲开！
——这个恶魔根本没有避开的念头。
或者说，这个恶魔，就是等着把他也变成恶魔。
男鹿记得这种眼神。
小的时候，每当他打架后被老师叫出去同学们都是这种眼神。
幸灾乐祸的，肮脏又期待。
那个眼神，就好像在说——看吧，谁让你打架，谁让你总是打人。现在遭到报应了吧？
被老师叫出去的都是坏孩子，你就是坏孩子，坏孩子坏孩子，永远都是坏孩子——
你只能生活在最肮脏黑暗的地下，成为一只老鼠生活下去吧。
从很小，忘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男鹿就知道的，人们，大人和小孩，他们心中冷酷无情的想法。
——自己是被抛弃的，自己是不被需要的，自己是怪物，自己只会伤害别人，自己只能是一个人。
那个时候，在自己都要这么想了的时候，那个家伙忽然出现了。
用并不强大的身体和柔软无力的拳头让自己忽然间笑了起来。
那个时候，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笑，为什么可以这么笑。
这种笑容，在此之前不都是失败了的么？
是因为又失去了，所以自己又要回到过去了吗？
男鹿不能理解，眼前这个快要死掉了的恶魔为什么能这么从容。
就像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理所当然地期待自己成为怪物，就仿佛那个人本来就该是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