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林小姐不但是位孝女,听说还是位才女,更有人说她的样貌也是极好的,不是寻常姑娘能比的。”
“可不是呢,扬州女儿颜色虽好,但除了当年商大人家的千金,也不曾见过那样神仙一般的人品了。”
“你倒是勾得我也想起来了,记得当年还有个书生叹道,商大小姐既已仙逝,这扬州城中再无一位女子堪称懂琴之人……”
秦钟二人走过时听了几句,也无心探究是哪一家哪一年的事了,这座繁华古城,不知历经多少兴衰事,看过多少悲欢离合。
两人又在茶馆上坐了一回,结了账出来时,冷不防在街上与一人险些撞在了一处,定眼看去却是贾琏身边的昭儿。贾蔷见着他心急火燎地赶路,还以为林如海不好了,连忙问了几句,却听昭儿说林大人还好端端地在府里呢,正是林大人吩咐了,让人去请几位相识的官员到府中一聚,因为事儿赶得急,就连他们几个也被琏二爷打发出来帮忙下帖子请人了。
二十一、临终托孤
林如海倚在榻上,独自看着院中的景致,春去秋来,韶光荏苒,仿若少年时光转瞬即逝。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渐渐地浮现起了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
黛玉进来时,就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倚榻含笑的父亲,恍然间仿若她幼年刚记事时的模样,与母亲并肩而立、言笑宴然的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她不觉站在门槛处发呆,林如海回眸瞧见了女儿,微笑着招呼道:“玉儿,这边来。”
黛玉缓步走了过去,屋内光线明暗交织,靠近些时,方才所见的一瞬鲜活却似转眼成了褪色的画卷,年近半百的父亲脸上,病弱与衰老的痕迹清晰可见。
她一时心中酸楚,在父亲榻前蹲下,低头说不出话来。
林如海轻抚着爱女的发,“一别多年,已长这么大了。你母亲若能看上一眼玉儿如今的模样,定也是欢喜的。”
黛玉一听这话再也撑不住了,伏在父亲身上,勉强忍住悲泣出声,却早已哽咽着答不上话来了。
林如海心中感慨万千,他这一生一事无成,放在心坎上的惟妻女二人,却也都未有照顾周全了。
他缓言道:“昔年你母亲去后,为父思及再无续弦之意,怜你年幼在家中无人照料,故而见你外祖母家遣人接你入京,就让你随来人进京而去,也可朝夕有长辈教养、姐妹扶持,以减我盼顾之忧。如今想来,忍教骨肉分离,到头来莫非还是误了我儿?”
林如海远在江南,不曾目睹黛玉在贾府的境况,他又终究是男子,对于内宅后院之事多有思虑不及之处。只想着贾母儿女之中最疼爱贾敏,推及外孙女身上,必然不会薄待,却不曾想到女儿到了京中到底是寄人篱下,虽说是亲眷,然大家族中人事繁杂自顾不暇,更无人为她细心筹谋将来之事。
那天秦钟从旁道来的寥寥数语,却让他听来顿觉心惊。如今女儿就在身边,前些日子朝夕相对时,也有意无意地细细问起在荣府中生活起居一应事宜。女儿最是乖巧,不愿以伤怀之事惹老父烦恼,但林如海是阅尽世情之人,如何能不窥出些端倪来。
其后又问起女儿读书之事,以及南下归家路上的事。曹先生见黛玉终日饮泣忧愁,曾以往昔家事开导于她,虽不足以解她的思父忧怀,却也令她心怀开阔了些,知道世事无常,古来皆是,人人都不可逃脱。
林如海从侧旁推敲着曹雪芹才学以及为人,与他连日接触所知并无二致。那位曹先生持身极正,千里护送女儿归来,情谊深重,然而两人相对之时,恪守礼仪,毫无逾矩之处,这也令林如海更看重他几分。
要说曹雪芹当日被秦钟的言语打动,而一路护送林姑娘南下时心中未必没有过踌躇,想着自小锦衣玉食的侯门千金,又是这般雅致灵秀的女孩儿,而他不过是清贫布衣,往后又能给她怎样的生活?直到林如海与他剖心交谈过后,了解到林家的境况,经历过分崩离析之苦的曹家公子,如何不能明了林家的掌上明珠失怙后将来会落到的境地。
于是,他只在林如海面前说了一句话:
尽我所能,护她一生一世,寿数虽有终尽,此言永不变更。
如此也就够了,林如海想到了此处,低头注目于女儿。父女几回交谈之中,亦可以看出她对那位曹先生,心中早有一片倾慕依赖,却限于年纪对男女之情依然懵懂,但这小儿女心思又如何能瞒过年近半百的老父亲。
他不由地想起了二十年前,自己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迎娶娇妻的那一天。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烛光下看新人娇容,只一眼,就倾了心,失了魄,等到那女子离了身边后,他的魂魄也早已不再完整,之后的漫长年岁,不过是苦捱日子罢了。
那一夜龙凤喜烛长燃,并肩而坐时悄然握了新人的柔荑,心上一热,就借着一腔爱意,在她手心里轻轻划着一字一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时他当真心中别无他念,正如那女子也凝眸回视于他,忽又霞飞双颊,低下头去悄声细语: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只觉心中无限欢喜,道是平生之愿不过如此。新婚燕尔,他为她画眉,看她镜中新妆,此后十数载缱绻情浓,到头来始知一己之愿,抵不过世情人伦。
他林家虽是历代显赫,怎奈子孙有限,到他已是数代单传。他们夫妻琴瑟相谐,却苦无子嗣,多年后才得一女。他身上负着传宗接代之责,贾敏也要做贤妻,不能不劝他多纳几房姬妾,房中却也没有消息传来。十余年间只得了一子一女,偏是那儿子三岁就夭折了,致使贾敏心力交瘁,一病不起。
待妻子去后,他一生抱负也尽付东流。宦海沉浮,如何能不失本心,他也早已厌了倦了;她却将他生命中的春光也一并带走了。
如今想来,若能早知命里无时莫强求,是否可以抛开世俗羁绊,可以多留下些时光来,携娇妻爱女,闲看一世花开花落。
却是空留嗟叹,更是对不住自己的独女。不论他林家数代列侯,他是身居二品的大员,待他走后留下的女儿,无亲人扶持,身世亦如浮萍,任凭雨打风吹去。
若上天能再多给他一年时光,定可安排妥当一切,让女儿终身有托。但如今他心气已散,强撑到见了黛玉的面已是老天怜见了。只恨到此时方知,贾府虽亲,却也并非可以托付遗孤之地。幸好临终之前,得见一赤诚君子,可以托付心事。
他这天精神稍好,让人传贾琏入内,吩咐拿着帖子去请他在扬州地面上的几位知交。贾琏不明所以,还是依言而去,见事情赶得紧,连身边跟着的小厮也一道打发了去请人。
屋内再无旁人在时,林如海又出言试探了女儿的心意,黛玉对他所言半知半解,情态之间略有忸怩,却未见有不悦,眼底却似有光彩闪现。他放下心来,微微一笑,对黛玉言道,老父如今心中挂念的只余一事。
“不求侯门世家,只愿有人待我儿始终如一,相互扶持到老。”
待到来人陆续到了府上,在花厅中坐了静候,林如海吩咐把曹先生贾琏也一道请进来说话,又让丫鬟先扶黛玉下去回避,他对着女儿笑言道,此后三年,怕是不得相见了,那时可别怨老父亲。
黛玉未明了父亲话中所指,却也蓦地红了脸,由雪雁扶了回闺房去了。
林如海看着走进来的几位大人,除了他指明之人外,竟还有扬州太守在内,倒也略有些惊诧。又想来他相邀的知交,皆不居显职,此事若有一府父母官做媒,却是再好不过了。而现任太守上任不过二载,与他只是点头之交;他却知此人圣眷极浓,朝中又有至交身居高位,回京高升指日可待。不想秦钟竟能请得动此人前来,他不由得多看了那少年一眼。
秦钟帮着将诸人请进来后,就和贾蔷默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屋内余下各位官员与贾琏在内,听闻林大人在病榻之上,要为女儿许婚,俱是惊诧不已。见曹雪芹一介寒士,心头更是纳罕,然见此人举止不俗,到此时也不见惊喜惶恐,不由另眼相看了几分。
再后来得知是曹家后人,均已想到今上宽仁,或许他日有复家之望。而林如海心中所思,曹雪芹既是贾府西席,如今又与他有翁婿之分,内兄必会尽心为他举荐。然他临终之时,难免百虑一失,不曾探到曹雪芹并无入仕之心,这也是后话了。
只有贾琏心中惊愕非他人可比,他夫人在贾府最得老太太欢心,如何不知贾母的心事。眼见林姑娘却要成为他家之妇,然此事木已成舟,已非他一人之力可阻,于是他也只有在旁笑着道喜的份了。
婚书写好,林如海仔细地看过后,像是使完了最后一点气力般,颓然向后卧倒,闭目不语,浅笑却始终停留在唇边。众人见他力竭,不好打扰他休养,一一退了出去。
屋里安静了下来,林如海心中默道:敏敏,我们的女儿也已许人了,这桩亲事你是否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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