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说的是呢。不过老爷也是想着这题字是圣上特别恩准送出宫来的,也是赐给咱们家的圣眷,二来,这也是娘娘对郡主的一番心意。府上连着出了两桩大喜事,也是祖上庇佑的大造化了。”
邢夫人在旁听了,露出一抹冷笑,但她素来嘴拙不讨老太太欢心,故而在旁也不插话,只在心中讥讽二房,女儿在宫中连个正经主位都没挣上,娘在家中倒托大起来了。
贾政那日迎旨后,就立时补了个折子递上去,大观园之名也写进折子里了,这名儿却是改不得了。府里的事老太太心中如明镜一般,不过是装糊涂罢了。她笑道:“说起来还是蓉儿媳妇的福气好,我早就看她是个极好的,要说媳妇辈里也是无人能及的,如今可不就是个最有造化的了么。”
与秦氏联姻是贾代善在世时定下的,如今上一辈的兄弟已经都没了,东府里连整日寻仙问道的敬哥儿也散手人寰了,对此事略知些根底的也就剩老太君一人。她当年只听老爷提过一句此女身世显贵,不可轻忽怠慢了。老太太再怎么精明,也毕竟是个内宅妇人,不通朝堂之事,就此一直把这话记在了心上,却未料到让王夫人这管家的儿媳妇在旁也看出些端倪来了。
贾母身旁簇拥着的婆子丫头忙连声附和,各种夸赞着蓉大奶奶,一个个都换着法子哄老太太欢心。但今儿到底是琏二媳妇凤姐被请去宁府里了,她不在贾母跟前,这满屋子的人竟比不上她一个人能说会道的。故而没一阵子老太太也就乏了,于是太太姑娘们也都告退了各自散去。
王夫人从贾母屋中出来时,一张脸却是绷着的,身后跟着的丫头们屏息静气,都不敢出声儿。太太素日里慈眉善目,都说是个怜贫恤老的,但跟随她久了的人,亲眼见过她发怒时处置人的手段,可不下于如今府里当家的那位威名在外的琏二奶奶。
王夫人却也正想起琏二媳妇凤姐来呢,她在老太太跟前碰了一鼻子的灰,眼下一肚子气也找不到人发作,凤姐儿倒好,跑到宁府里和尤氏秦氏喝酒快活去了。她素来不喜秦氏,凤姐却最是与秦氏交好;她们姑侄二人同样出自金陵王家,凤姐儿最得老太太欢心,而她当年进门后老夫人就不喜。
贾政二老爷是老太太疼爱的幼子,但当初王夫人过门后,府里的理家之权还是握在原先的大太太手中的。她与那位贾赦大老爷的原配夫人比,娘家的家世背景也并非不及人,而她在做姑娘时,谁人不闻金陵王家二小姐的贤名?偏偏到了贾府就处处落了下风。那位大太太不但自个把她压了下去,就连陪房的丫头都是个玲珑人,让府里的人暗地里窃窃私语道连大老爷的姨娘都比二老爷房里的赵姨娘强个十倍,倒好像是指着她这个正室太太不够贤惠,不会给二老爷挑人一样。
到后来,总算是那位大太太早早死了,连着那位陪嫁过来的姨娘也在服侍时染上病跟着去了。后头的邢夫人进门就只是个填房,再怎么也灭不过她这二太太的次序去了。荣府的管家之权终于到了她的手上,后来她和贾政也在老太太的意思下搬进了荣禧堂主屋里,如此方觉扬眉吐气了。连带先前两位被下人拿来作比的姨娘生下的姑娘渐渐长大了,二老爷这边的探春比之大老爷的迎春出息,王夫人虽是不喜赵姨娘,却也觉得像是多年后又扳回了一城。
做媳妇虽是不得婆婆欢心,但她耐得住性子熬出头,儿女就是她最大的指靠。幸她生的几个子女都是争气的。长子读书最好,却偏偏才二十就去了。长女选进宫去,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却不想风头被一个从养生堂抱养的孤女给抢去了。偏是老太太也偏心秦氏,从来赞不绝口的,也未免见识太短了。她的元春得到了圣上的欢心,封妃之事想来也是不远了,将来的荣华又怎是一个挂名的郡主能及得上的?她这般想着,也就自个儿慢慢地把那口气给顺平了。
秦钟这天去宁国府,正好看见贾蔷走出来,于是就站定了等着他到跟前招呼了一声。贾蔷与他寒暄过后,提及自己领了个差使,不日就要南下,如今行装等都打点完备,故而到府上来向大爷与蓉哥儿辞一声。
看他满面春风的样子,想必是得了个好差事,秦钟随口问了一声,听他说来果不其然。那日贾政等人商定之后,就着手修建园子之事了。贾珍缓过来后也觉得此事既是宁荣两府共同出力,自是不能落下了宁府这边的子侄辈,又有贾蓉在一旁揣掇着,就帮贾蔷讨了件差使,到江南采办。又因江南甄家与贾府素有钱财往来,此时账上还存着贾家的五万两银子,故而此趟采办所需的银子,到了江南后可以直接从甄家支取,倒也便宜行事。
秦钟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如此大手笔的采办,连银子都不用自府中支取,只需回来时报账即可,其中的油水可想而知,就算要抽取大头向上头孝敬,余下能实打实到手的好处也不少了。
他正想着入神,贾蔷在旁拉扯了他一下,示意他看远远走来的一人。那人长挑身材,大约十八、九岁的模样,倒也斯文清秀,就是没精打采的,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贾蔷悄悄地在他耳边笑道:“你大约没见过这位芸哥儿吧,他是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如今为着建园子的事,人人都想趁机捞个肥差,他是个见机慢的,怕是没赶上巧宗儿。我还听说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为讨个差使竟奔着奉承宝叔去了,那位公子哥哪会管这门子的事。前儿芸哥儿略开窍了些,送礼托人情到了琏二爷跟前,但只怕琏二奶奶要知道了此事,他还是落不着好的,到底最后还是要投琏二奶奶的门路。”
贾芸满腹心事,也没瞧见这两人站在路边上,就这么愁眉苦脸地走了过去。
秦钟看到他脸色灰败的沮丧样子,感慨着堂堂男子,既无进取之心,也无谋生之能,只能托庇于同宗,乞讨衣食糊口之计。于是随口道:
“献媚于内宅妇人,非男儿所为。”
话音刚落,就听贾蔷笑了一下,接道:“我等蝇营狗苟之辈,倒是有辱秦公子清听了。”这话已是极重,然而他却笑得一派温文,让人看不出半点不快来。
贾蔷此人,也是宁府中的正派玄孙,然而却父母早亡,家中只余下他一人。人性最是趋炎附势,他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冷暖自知,故而他自幼善察言观色,更懂得进退之间的分寸。
他从小跟着贾珍大爷过活,又与贾蓉最是兄弟亲厚,宁府中爱嚼舌的下人,就编排出他们兄弟俩的风言风语来。贾珍听闻后为避嫌疑,就分与房舍,让他搬出宁府自立门户去了。然而此后每回在府中见到贾蔷前来请安问候,看着他恭敬温和的笑脸,进退有度的行止,觉得这孩子实在是个守礼懂规矩的,未免懊悔当初轻信了下人们的诽谤,故而愈发顾惜扶助他。
但秦钟是什么人?他在生意场上也算历练得精了,明白这样的笑面虎是最难应付的,一见着眼前这温和无害的笑容,就知道糟了。
要说秦钟此前对贾蔷此人的生平事迹并不熟悉。也就是在家塾中见到了贾瑞,想起了他是被凤姐派了贾蓉等二人算计折腾的,加之初来此地见到贾蔷与贾蓉亲厚,进出都形影不离,这才想起另一个帮凶似乎就是叫这个名儿的。别的他也知之甚少,但就依着那件事上看,贾蔷在凤姐面前卖乖讨好未必是没有的,故而方才那句话一说出来倒像是特地刺这人的了。
他与贾蔷原也未见得交情多深厚,但两世的好教养还是让他看着眼前之人解释道:“我并无此意。”
贾蔷听闻此言,笑容却是一敛,就像是一只鼓起浑身的刺准备迎战的刺猬,却发现对手早已不战而退,顿时一腔战意不知往何处归置。他顿了半拍,才又缓言道:
“秦兄弟如今却是出息了,与幼年时大相径庭,倒像是判若两人了。”
说完也不管秦钟呆立于当地,含笑一抱拳,就这么抬脚走了。
十五、男儿之志
秦钟站了半晌,才抬头看了看日头,慢吞吞地往宁府里走去。
十二岁之前的事是他绕不过去的坎,这一年来他也曾装作无心地引家中的人讲些他幼时的事,但听来的那么几件童年趣事,也不足以应付自幼相熟之人,何况他连秦钟和贾蔷是否幼时相识也并不知晓。
他如今气质举止都已大改,好在可以推说孩童时期还未定性,世人长成后性情改变也是常事,况且人人都以为他的长进是进入学堂以后勤学苦读所致,故而也未有生疑。然而若有人起了疑心,仔细推敲之下,他怕是浑身都是破绽。
他心中想了很多,却也不见惊惶。毕竟鬼怪之说是不可信口雌黄的,想来那人纵是真有疑心也不至于到外头乱传;再者,他当初穿过来的前后这壳子始终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可能让人怀疑是掉了包的。
他更对自己有信心,若是成为一个对别人有用之人,当能比一般人更能把握住命运。
秦钟今儿来宁府本是有事务在身的,被贾蔷这一打岔后,他一路思量着一路慢慢地踱着步子,不想走岔路到会芳园这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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