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 (贺一天)

　　其他的虞桀还不敢确定，但相遇他可以非常肯定的说是绝对算不上美好的。
　　仔细想来，他遇见游溯，也不过才是去年春天的事。时至今日，他们居然也不过相识短短一年半。
　　…
　　那时刚过完年不久。遇到游溯的那天，虞桀已经离家出走半个月了，出来的时候也没带多少钱，住了半个月的酒店，正是穷途末路的时候。
　　说来也怪，虞桀和他爸大概也只有大年三十那一天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顿饭，结果就那么一天，饺子还没上桌，父子俩就吵翻了。
　　当初他说不想上大学的时候，他爸没怎么管，因为他爸自己也觉得上大学没用，不如跟着他学学怎么管煤矿做生意。
　　可虞桀偏偏要拉琴。在他爸看来，草原上放羊的牧民都能拉两下的破玩意儿，你专门玩儿这个能有什么前途？老子辛苦了一辈子打拼来的天下，你不接手就要被别人捡去了！老子还能活几年啊，趁老子还教的动你的时候，赶紧学两年，省的以后我把矿场交给你，你当睁眼瞎，让人把咱家钱都骗光喽！
　　最后两人谈崩了，虞志明指着虞桀破口大骂:
　　“你不接手老子的厂子老子生你做个P！不想接手就给老子滚！我他妈就当白养了你20年！以后你也没我这个爹！”
　　其实他爸是个南方人，在大西北呆了30年，说话都快没有南方老家的口音了。
　　虞桀提上琴滚的很利索，出门的时候外面正好有人偷摸着放烟花，满天满地的硫磺味儿和欢呼声。
　　街上没什么人，但高楼大厦万家灯火。他只穿了件长款深灰色风衣，一手拎着琴盒在萧瑟的冷风中特有气势的大步的往前走。为什么呢，因为打不到车。
　　他倒是没有一丁点儿“大家都合家团圆热热闹闹的我一个人冷风里凄凄惨惨戚戚的”之类的辛酸情绪，真的，胸腔里只有从那个家里解放出来了的畅快感。
　　不知道别人家过年是不是真的跟电视里演的一样，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围一起有说有笑的，反正他是从来没见过。
　　8岁以前他跟姥姥两个人一起在蒙古包里过年，香甜醇厚的马奶酒，煮的喷香的手撕羊肉和奶酪，姥姥的马头琴，午夜时邻居们围着篝火热闹的跳舞…虽然和电视里不一样，但也很好。
　　8岁后他和爸妈一起过年，看他们打着永远打不完的电话，给大大小小的领导拜年…唯一的好处是可以一人独享豪华的年夜饭。
　　有句话说出来特别诡异，但事实真的就是这样——他和他爸妈不太熟。
　　毕竟8岁前连面都没见过，后来住一起了见的也不多。这么些年，好像也就这样儿了。
　　仔细一想，他长这么大好像连一句“爸妈”都没叫过。
　　…卧槽，好像还真的没叫过。
　　所以每次他爸妈在家的时候他都挺别扭的，估计他们看到他也是一样的感觉。好在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西部的矿场，只有过年的时候回来一两天，一天在家陪他吃年夜饭，剩下的时间陪上面的大人物吃饭。
　　虞桀想说其实你们以后不用专门回来陪我吃年夜饭，大家都不舒服何必呢。但又怕伤情面，一直没开口。
　　说起来这还是他和他爸第一次吵架，也是两人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酒店现在是住不起了，虞桀拎着琴盒，站在路边点了根烟。本来想在街上拉琴卖艺，赚点儿住店的钱，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琴弦断了。
　　怎么办呢？
　　管他怎么办，反正这个家他是不想回了。
　　虞桀抬头，吐出个烟圈，视线正好对上一张贴在落地玻璃窗上的招聘广告。
　　他抬头看了看这家装的跟黄鹤楼似得餐厅，将高挂着的仿古匾额上的大字儿念了出来:
　　“楼——海——…啧，不对…山——海——楼？”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不敢大声说…)


第9章 不完美初见
　　坐在街边的栏杆上，盯着山海楼的大匾额发了半天呆，虞桀觉着有点儿饿了。现在身上现金只有35，卡里还有2000多。把今晚的酒店钱结了就只剩一千块多一点，还得给琴换个弦。
　　人生中头一回知道省吃俭用怎么写，爽的。
　　他又看了眼山海楼玻璃墙上的“招聘公告”，拎起琴拐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那天路过这边儿的时候发现巷子里有几个小餐馆，麻辣烫盖浇饭打卤面什么的。
　　他进了一家老字号星月饭馆儿，油腻腻的台阶，乌黑的水泥地，门口还放着甘水桶。
　　但店里人还挺多，看打扮应该都是附近的上班族，外卖小哥进进出出的，生意挺红火的样子。
　　他点了份儿回锅肉土豆片儿盖浇饭，才25块钱。然后就在旁边站着等座位空出来。
　　这儿饭做的倒是快，不到10分钟，窗口就喊号儿了，估计菜是之前就炒好了一大锅，等人点单了回锅热一下，直接就上桌了。
　　厨房和外面儿连着，炒菜炒的热火朝天的秃头老板光着膀子，脖子上挂着泛黄的白毛巾，大汗淋漓的从小窗口伸出脑袋喊了声“82号回锅肉儿！”
　　虞桀有点儿懵，“我的？”
　　老板看都没看直接把饭放到了他手里。
　　“这儿没座位呢。”虞桀本能的接过饭。
　　“没座位我能怎么办！自己找一下啊！”老板没好气的喊了一声，转头又回灶台前忙活儿着炒下一锅了。
　　这种夫妻小店，人手不多，什么都得亲力亲为，一忙就是烟熏火燎的一整天，又累又热的谁都忍不住烦躁，跟人说话也没什么好脸色。
　　常来的客人其实都知道，可虞桀没来过这种地方，被他莫名其妙的怼了一下心里有点儿憋火。
　　正好这时有人吃完走了，空出来一个位置，虞桀便也懒得跟他吵，直接去坐下了。
　　可上一桌儿吃完的碗筷小碟儿什么的都没收拾，桌子上汤汤水水的，端着饭等了好半天也没服务员来收拾，虞桀更火了。他想过这种地方肯定不怎么讲究，但没想到会他妈这么不讲究！
　　坐在同一桌对面的人早就看不下去了，这小孩儿一看就是家里条件相当好的，没来过这种小菜馆。他把虞桀那边儿没收拾的碗筷往旁边挪了挪，抽了几张纸巾把桌上洒的油渍汤水抹干净。
　　“坐吧。”他冲虞桀扬了扬下巴。
　　虞桀看着他的动作愣了好一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乖乖坐下，开始吃饭。
　　本以为这就是今天最大的阴影了，谁料想啊，刚拨拉没两筷子，从饭菜里拉出一根长长的头发，还是极其劣质的红色！当场就把他给恶心着了。
　　“艹！！”
　　“老板！你过来看看这什么！”虞桀把筷子往地上一扔，回头冲还忙的火热的厨房吼道。
　　一屋子的人都诧异的扭头看他。
　　老板从小窗口不耐烦的往外看了一眼，也大声道，“怎么了！”
　　虞桀直接端起刚吃了两口的饭走到窗口边儿，让他看那根浸在油里的头发，“这饭特么人能吃么？”
　　老板看了眼饭里的东西，随即神色不屑，更凶的吼了回来:“那么讲究就别来这儿吃啊！对面儿就有大酒楼你去那儿啊！保准没有其他佐料！一特么穷光蛋跟我这儿摆谱儿！！老子不吃你这套！爱吃吃不吃拉倒！别特么找晦气！”
　　虞桀等着他说完，然后在他闭嘴的瞬间将整个餐盒砸了过去。
　　霎时店里一片惊呼，回锅肉和土豆片儿糊了秃头老板一脸，让他睁不开眼，油汁儿菜汤什么的淅淅沥沥的顺着他的下巴滴在大肚子上。
　　干完这事儿虞桀拿起琴就跑，身后是秃头老板发疯般的嚎叫:
　　“操/你妈的！老子弄死你个傻逼！！！”
　　虞桀没回头，一路跑回酒店，淡定的乘电梯回了房间。
　　进了屋后他就倒在了床上，累的大口喘气儿。呼吸渐渐平稳了，他猛的一回想刚才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儿，突然觉得特别搞笑，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滚了好几圈儿，笑的前仰后合。
　　狂笑了有10分钟，终于恢复了沉默。
　　肚子应景似得响了一声。
　　“妈的…”他侧身将腿蜷起来，手抵着胃。
　　饭还没吃呢。
　　闭着眼，思前想后的犹豫了一会儿，与其浪费25块钱去受那个罪，不如吃点儿好的呢。
　　想通后他立马翻起身，给前台打电话叫了份儿200多块的餐。
　　钱花完了就赚呗，老爷们儿还能饿死自己不成？
　　在街上拉琴，一天最多能赚50块。他现在已经深刻意识到一天50块是绝对养活不了自己的，他得去找点儿别的活儿，最好环境优地段佳且包吃包住。
　　…
　　第二天一早，虞桀就去了“山海楼”。
　　他跟服务员儿说自己是来应聘的，就有领班带他来了6楼。
　　“这就是老板办公室。”领班说完就走了。
　　虞桀突然有点儿紧张，这可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嗯…面试…
　　“紧张个屁！”他给自己鼓气道，随即抬手推开了办公室异常厚重的实木门。
　　里面除了他还有5、6个人，此时都纷纷回头看着他。
　　他也看着他们，相顾无言，面面相觑，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