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表情古怪,片刻才说:“去年同学会见了一面,他好像……有人了。”
柏学丞手上一顿,半响才哦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老友看看他的脸色,叹气,走过来坐下说:“还忘不掉啊?”
柏学丞没说话。
算忘不掉吗?好像也不是,这么多年他也没想着要联系一下,只是回来了,那沉寂多年的心到底压不住一丝好奇,总想变着法地窥探一丝一毫的讯息。
但是这次回来,他也确实感受到了一种陌生。
不再熟悉的街道、城市模样,变快的生活节奏,包括自己身边这位老友,也不再是记忆里的样子了,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了变化。
也许那个人,也早已不是自己记忆里的样子了吧。
第二章 迟疑
搬家是件费时又耗费精力的活,尤其新房还要局部翻新,更换家具家电,但同时也是绝佳断舍离的时刻。
柏学丞的大件行李还在搬家公司那里,他自己只提了一个小行李箱,装了点基本的日用品和衣物,大部分的旧物他都没有带过来,但还有很多旧物锁在一个木箱里,全是他和费廉曾经有过的美好记忆——六年了,他还是放不下。
“陈信,你妈这名字真没给你取好。”柏学丞叹气,手肘放在膝盖上微微弓身,道,“是成心给我添堵来的吧?”
老友陈信顿时乐了,拍了下他的肩膀也没说什么,站起来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柏学丞主要翻新的地方是浴室、厨房,其他房间重新刷墙就行了,他走到门边拉了拉客厅的防盗门,又道:“这门干脆也换了吧,换个指纹锁的?”
陈信探头看了一眼:“我看行。”
于是柏学丞掏出手机在网上查了一会儿各种牌子的电子指纹密码锁,他站在门口,目测身高有183左右,身高腿长比例特别好。
他穿了身烟灰色的大衣,里面是浅色竖纹衬衫套了件羊毛背心,深色的牛仔裤配了一双高帮的厚底黑靴,裤脚被勒进鞋帮里,衬得小腿更显修长。
柏学丞一直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的腿,又长又直,大腿肌肉恰到好处。早年在学校他是田径队的,穿一身运动服在操场跑步的时候常有姑娘来围观,甚至会有人来送水送吃的。
想起当年是怎么和费廉认识的,柏学丞心里又是一阵感慨。
“差不多了吧?你找的人呢?”陈信从卧室出来,手里提着个扫帚,把卧室的最后一点垃圾收拾了,拍了拍衣柜,“收货的人呢?赚个钱这么不积极?”
“得了,”柏学丞一边看手机一边笑道,“这么点二手家具,能赚几个钱?”
收货的人是柏学丞找的收废旧家具的老板。
当年这房子出租出去,家具都是去二手市场随便拉来的,每一样家具都各有特色,完全没成套,屋里显得色彩斑斓,看着令人头疼。
浅色的餐桌,红色的沙发,黑色的衣柜,蓝绿色的电视柜……柏学丞给收货的人打了个电话,确定对方在楼下了,于是跟陈信打了个招呼,自己去了趟洗手间。
前任租客将洗手间打扫得很干净,马桶圈上还套着加绒的浅蓝色坐垫,马桶擦洗得锃亮,毫不夸张地说,比柏学丞自己家里的马桶还要干净卫生。
柏学丞在心里又给这位租客加了一分,无论对方性向如何,爱干净好整洁,生活作息规律品行好都是所有房东求之不得的。
柏学丞还在洗手台上发现了一只熏香的瓶子,脑子里一时又想起了陈信同志的:房间整洁无异味,不是基佬就是gay。
顿时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洗完手出来时,门口传来说话声,收货的老板已经来了,左右看过之后正同陈信讨价还价。
“八百?那怎么做得出来。”对方摆手,手里拿着个老人机,“也就冰箱、洗衣机和空调还能卖点钱,冰箱我还得看看。”
对方戴着个帽子,微微佝偻着一点背,在屋里来回转圈,又去冰箱那里看了看,伸手去摸冰箱的侧面和背部,说:“这冰箱稍微有点问题,老板你诚心说个价吧。”
陈信其实也没啥经验,看了柏学丞一眼,柏学丞无所谓,他只是想把旧物处理了好换新的,因此也懒得跟人多计较:“六百,不要就算了。”
“哎,这可做不出来啊。”收货的人道,小眼睛飞快地转着,“四百吧?我帮你把所有东西都搬走,给你省时间了,怎么样?你看你这沙发、电视柜、床……都卖不出什么价的。”
“都搬走你怎么处理都成,这我不管。”柏学丞双手插兜,脚微微分开往那儿一站,还是当年在学校里一言不合就跟人干架的样子,只是那种外露的嚣张气劲如今收敛起来,反显得很有几分气势,微微侧头道,“你要卖多少钱我都不管,六百就都拿走。”
柏学丞伸手指了指:“除了热水器,其他我都不要。”
那老板犹疑了好一会儿,转头去打电话,说了半天又回来道:“五百吧,咱们各退一步,怎么样?你这些东西我都给你拉走,那些垃圾我也帮你处理了,好吧?”
柏学丞一摆手:“拉走拉走。”
陈信看得好笑,凑过来道:“你看着倒像是小摊上做买卖的人。”
柏学丞斜睨他一眼,浓眉挑起,那头废品老板忙打电话叫人,不一会儿就有人赶过来跟他一起搬东西,足足搬了一个多小时才算弄完了。屋里一时又一片狼藉。
柏学丞懒得动了,送家具的人明天才过来,他还得先联系人再打扫一次房间。
家里暂时住不了人,柏学丞把行李一放,跟陈信一起下楼去附近旅馆定了个房间,暂且先这么住着。
陈信嘟嘟囔囔:“就几天功夫,让你去我那儿住你又不干。钱多得没地方花啊?”
柏学丞拿了房卡,跟陈信一起去吃饭,问:“费廉的消息打听到了吗?”
陈信没有费廉的联系方式,但班级群里总有人知道的。
陈信打听了一圈,拿到了费廉的手机号,边说:“那小子跟你一样都不进群,否则何必这么麻烦。”
柏学丞拿到了手机号却没忙着打电话,他也不知道要用什么理由去找对方。问候一声?还是请客吃饭?万一人家不给面子怎么办?岂不是很尴尬?
柏学丞点了根烟,手指就在那号码上犹豫不定地轻轻敲打,最后他又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时隔六年还去找人家?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于是他将手机收起来,暂时不管了。
陈信在旁边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克制地翻了个白眼。
第三章 来信人
柏学丞久违地和老友吃了火锅,陈信是个喜欢热闹的,又叫了几个以前同寝室的朋友出来。几人一听柏学丞回来了,顿时纷纷表示只吃一顿怎么行,几个人轮着来,一人请一次,非得让柏学丞感受到组织的爱和热情。
柏学丞简直哭笑不得,但一众老同学聚在一起吃吃喝喝,满嘴跑火车,倒是有了点以前无忧无虑的味道,哪怕这种感觉只是暂时的,一旦出了这个门,大家又是风里来雨里去互相匆匆擦肩而过的过客,但至少还有这么一个短暂的时间,能让他们暂时抛却属于成年人的烦恼。
人似乎都是这样,少年总想快点长大,长大了才后知后觉少年时期的好。哪怕是烦愁,现在再回头看,少年时期的烦恼也连带着裹着一层淡淡的焦糖味,有苦有酸,但同样有香甜味道。因为成年人所拥有的大多是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进而又因为无能为力的自己而愤怒和不甘,嫉妒、艳羡、卑劣、虚伪,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成人的人际关系中,很难将它们一一拆分开来,如此对比少年时期简单的黑白分明,爱憎都有执拗的理由,不免就一阵唏嘘感叹。
“还记得着火那次吗?哈哈哈哈——”一个老同学喝高了,脸通红地道,“哪个傻-逼的烧水器燃了,半夜三更整栋寝室的人被警报吓醒,还他妈以为是地震。”
众人点头,都想起了这件事来,陈信心里咯噔一下,顿时预感要不好,果不其然对方下一句就是:“柏学丞和费廉两个衣服裤子都没穿,从床上爬起来,嘿我还奇了怪了,这两人怎么睡一张床上,还都他妈没穿内裤?”
柏学丞和费廉的事,整个寝室只有陈信知道。
顿时他一阵尴尬,连连喝茶,喝得肚子都要鼓起来了。
幸亏就算是现在,这几个钢铁直男也依然没有多想,更没深究,只哈哈笑道:“费廉捞了两件外套,脸都绿了,给柏学丞遮屁股。哎哟我的妈呀,那画面哈哈哈哈——”
大家都拍桌大笑,陈信也尴尬地跟着呵呵两声,他偷偷觑着旁边柏学丞的脸色,柏学丞也有点晕了,听到这话倒不恼,就是眼眶发红地笑了起来。
他这么一笑,看着倒是让人心酸得很,陈信心里叹气,拿走了他的酒杯,让服务员换了茶上来。
几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旧事,大概真是年纪大了,昨天午饭吃了什么菜不记得,几年前在寝室谁和谁干了一仗却记得清清楚楚。
人不都说嘛,年纪大了,反而越是记得早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