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桃的声音被吞噬了大半,传到向兴学耳朵里只有正常说话的大小。
马鬃被狂风卷携着拍到向兴学脸上。
大片的雪花也被风带来了。
“我们不能走了,现在必须回去!”向兴学扯着缰绳把大马往来时的方向拉,大马却不愿意动,它能看见小马驹向他们奔跑,马蹄子插在雪里,不知是被绊的还是被滑的,小马从坡上滚了下来。
向兴学拉不住马,马忽然原地跃起,把黄桃颠了下来。小姑娘一下子摔在雪地里。
“你没事吧?”向兴学松了缰绳,跪在黄桃面前,“有没有摔着?”
黄桃皱眉,缓了好一阵子才露出抱歉的表情,“向老师,我的腿好像动不了了。”
向兴学忽然感觉到无限的恐惧。
他又看了看走过的路,原先分明的印记被新的雪遮了大半,他现在还能看到路,再过一会儿,等雪下一会儿,哪还有什么痕迹在。
向兴学不敢贸然去碰黄桃的腿,他只能扶着黄桃的上身把人搂坐起来。
小姑娘脸被围巾裹着,一双眼睛里却写着分明的痛苦,她很疼,却自责地说:“对不起,向老师,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往前走的。”
向兴学摇摇头,“跟你没关系。”
大马还在往小马驹身边跳,风雪中,向兴学看到倒在地上的小马站了起来。
荒原上的生命有多坚强呢?
那匹小马,从垫了几层羊粪饼保暖的马厩里跑了出去,在风雪里流浪,从坡上摔下来,滚了许多圈,倒在雪地里,可它还是站了起来,一步步地向大马走过去。
它们终于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相会,两只身影并在一块儿,朝人类走来。
“向老师,等会儿,你就牵着马,回去。找木拉提来,或者找波塔,让他们把我弄回去。”
“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在雪地里。”
小姑娘忽然红了眼,“可是,你陪我在这里,我就拖累了你……这儿这么冷,我们会被冻死的。”
向兴学捧着她的脸,“黄桃,不能哭,不能哭。”
黄桃明白向兴学的意思——在这极寒的天气里,热泪热不了几秒钟,眼泪掉下来就会结成冰晶。
她把泪水憋了回去,向兴学拍了拍她的背,“你很棒。”
他这样说着,心里也没有底。
冻死是真的有可能的。
他现在还没觉得冷,因为这件羽绒服很保暖,也因为他刚刚一直在走着。
可是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风也越吹越狠,他们无处可躲,身上一点点的温度都会被风雪吸收。
能不能撑到木拉提波塔他们回到冬窝子,察觉到他俩不在,再出来找到他们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你是摔到哪里了?能单脚跳吗?要不我背着你?”
“小腿,左腿的小腿。”
“我们试一下好不好?疼你就说。”向兴学架着黄桃,从地上起来。
黄桃很勉强地被向兴学扶着站了起来,没多久又跌在向兴学的怀里。
她左腿上肯定有伤,右腿估计也伤着了。
向兴学看着走到他身边的两匹马,真正地感到绝望。
这种无能无力的绝望与之前疏忽而来的绝望不一样,他好像见证着山洪积聚,小溪里的水变成泥水,水势渐大。
有机会逃脱的时候他没有走,眼见着洪水冲垮了山崖,然后他再也走不了了。
第三十八章 阴谋
向兴学从小马驹身上把毡布解了下来,铺在地上,让黄桃坐在毡布上。
马是忠厚的动物,小马驹伏下身子,跪在雪地里,给黄桃倚靠。大马一直绕着他们转,想把风雪挡在身后。
向兴学也把围巾解了下来,在黄桃脖子上又围了一圈。
做完这些,向兴学真的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了。
他把黄桃搂在怀里,轻轻地用声音抚慰,“别怕,旻旻会来找我们,波塔和木拉提不会放着我们不管,他们很快就会来了。”
他这样说,心里却升起了怨愤——马为什么会丢?它为什么要跑?自己为什么要出来找马?该停下的时候为什么不停?这大马为什么突然把黄桃颠到雪地上?
为什么有这么多巧合,像故意给向兴学使绊子似的,让他挂在峭壁上,身体悬着,下面是炼狱也是苦海。
他觉得很委屈,一委屈就想向俨,一想向俨,更委屈了。
他不想去想让自己痛苦的事,可是那难缠的回忆,他一直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全都从绝望的深渊里涌现出来,就像荒原上的风,鞭子一样抽在向兴学面上,他想让那风停下来,可他哪能让风停下来。
猫猫刚进家门没多久,向兴邦就来了。
向俨躺在地毯上,手里举着猫,嘴里喵喵地逗它,狗子把头探在向俨颈窝里,争宠似地用湿漉漉的鼻尖拱小朋友的脸
向兴学看着这个场景,忽然觉得自己儿女双全。
门铃响的时候,向俨从地上坐起来,把猫塞到狗子怀里,看着门的方向。
向兴学觉得他有些反应过度,笑着说:“我去开。”
“哥?”
向兴邦黑着脸,看了一眼向兴学,推开他走进客厅。
他跟进客厅的时候,向兴邦已经甩了一巴掌在向俨脸上,清脆的声音引起了向兴学脑波的共振,接着攫紧了他的痛感神经。
那一巴掌甩在向俨脸上,向兴学却觉得比抽在自己脸上还疼。
向俨被力道打偏了头,嘴角也渗出血来,脸颊上几乎是立即浮现出通红的掌印,可他又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语气说:“诶哟,好痛哦。”
脸上挂着挑衅的微笑。
向兴学挡在他身前,却被向兴邦拨开了。
“混帐东西,老子就是这样教你的?你他妈连你叔叔都敢搞,谁给你的胆子?”向兴邦真的是被气着了,浑身都在发抖。
“不是他的错。”向兴学说,“是我的问题。”
他大哥却像没听见似的,对向俨咆哮着:“你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搞都搞了,要说谁给我的胆子,那肯定是您呀,最近那女孩儿还好吗?她今年多大?有我大……”向俨另一边脸上也被甩了一个巴掌。
“你跟我走。”向兴邦打完了人,沉着声音对向兴学说。
向兴学看了一眼向俨,回房里拿了材料,跟着他哥出去了。
他几天前才回过乡下的老宅,亲手锁上门上的铜锁,那锁又被向兴邦打开了——以一种哆嗦的、愤怒的方式,在向兴学还没计划好的时间里。
他刚刚从山里回来,带狗子去绝育,又买了一只猫,还没来得及承认什么,向兴邦却已经知道了。
“跪下。”
向兴学丝毫没犹豫地跪在水泥的地面上。
在这个村落里,每家每户屋内的格局都差不多,一楼有一个很大的堂屋,大门正对的墙面上挂巨幅的山水画,墙边紧贴着木质的橱柜,柜子上放关公的雕像,香炉,祖先的牌位,粗长的白蜡烛。
乡下的人迷信,传统的东西镌刻在骨血里,由屋内的摆设传承给下一代,无知却又虔诚。
向兴学一仰头,还能看见他爸妈的相框,在山水图案的上端,几乎贴着高悬的天花板。
他哥让他跪在这儿,比让他跪在父母坟前还要合适——他在这个宅子里生活了十几年,从几岁到十几岁,这样长的时间足够让向兴学气味里都染着向家的息脉。
向义武和陈明香的照片都提醒着向兴学——“你还是个儿子”,儿子不能和孙子在一起,这是常识。
对向兴邦来说,弟弟不能和儿子在一起,这不符合纲常伦理。
向兴学知道的。
向兴学一直仰头看他爸妈的照片。
他听见向兴邦关上了大门,在他身后走来走去,然后停了下来,呼吸声因为暴怒变得磅礴。
“兴学啊,我当你是着了那小子的道。我不怪你。”向兴邦压低了声音,怕惊扰了邻居,可乡下的宅子这么大,彼此之间隔着好几米,他又关上了门,邻居怎么会听见。
向兴邦又说:“你赶紧给我收收心,找一个女人,好好地,该谈恋爱谈恋爱,该结婚结婚。”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当时就不该让你跟那个沈云梦离婚。”
向兴学终于觉出来整个事情的怪异,向兴邦打了向俨,两巴掌,质问向俨;对自己,虽然让跪着,却不是责怪的语气。
他挺直了腰板,把档案袋上的线圈拆开,拿出材料递到向兴邦手上,“我可以改名,我不做小俨的叔叔了。我想和他在一起,我会照顾他。”
向兴邦看也没看材料,把纸全揉在了掌心里,那纸脆弱得很,一揉便碎成几瓣,零零散散地从向兴邦手里飘落。
“姓名:柏蕴和 出生年月:”那一小块儿就掉在向兴学眼前。
“我原名叫柏蕴和。”向兴学轻轻地说,看着碎纸片,又鼓起了勇气,他从肺里挤出空气,让声音变得认真而又坚决,“我本来也不是向俨的叔叔。”
向兴邦叹了口气,说:“我给你一个机会,明天再问你,你跪着,就跪在这儿,看看养你的爸妈,摸着你的良心,再想想你能不能说这种话。”
向兴学跪了一夜,也听话地想了一夜,可是水泥地沁入骨缝的凉气并不能改变他的决定。他想过了,早就想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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