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奇迹的发生。
医生走出来的时候面色凝重,他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向俨看了一眼表,然后问:“死亡时间呢?”
“二十三时四十九分。”
向俨又问:“关腹了吗?”
李主任怔了一下,回答说:“小张正在关。”
同同妈妈跪倒在地面上,声嘶力竭地喊:“同同!”
爸爸抖着声音和医生说谢谢。
向俨忽然转身离开了,向兴学跟了上去。
向俨走到卫生间,对着洗手台就开始吐。
空气里弥漫出恶臭的酒气。
向俨吐了很久,向兴学就在一旁看着。向俨把水龙头拧到最大,把污秽的东西冲到下水道里,然后捧水漱口。
他整个脸都是湿的,眼眶里不见泪水。
向兴学觉得向俨很难受。向俨没哭,但向兴学觉得他很难受。
“又不是祥林嫂,同同怎么能死在除夕夜呢。”向俨开口了。
“同同那么爱漂亮,张医生缝针缝得那么难看,为什么是张医生给她关腹呢?”
“内脏出血很疼的。”
“同同很疼的。”
第十七章 烟花
向俨在手术室外坐了很久,然后换上衣服进了手术室。
同同妈妈哭着离开了医院,留同同爸爸一个人倚在墙角。
向兴学沉默着看玻璃窗外夜色散尽,朝阳升起。
同同没能看见新年的第一束光。往后的每一束光,同同都看不到了。
同同才五岁,她还没有交到许多朋友;世界上还有许多的风景,等着她去看;还有许多许多的漂亮裙子,等着她来穿。死亡终结了所有的等待。
向兴学没有料到,他以绝望告别旧岁,又以悲痛迎接新的一年。
医院忙起来的时候,同同爸爸说:“向先生,请你帮我谢谢向医生。他以后一定会成为很优秀的医生,他能救活很多的人。”
向兴学点点头,然后下意识地问:“你要去哪儿?”
向兴学很怕这个中年男人活不下去。
同同爸爸双眼通红,极力想挤出一抹笑,但他没有成功,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今天过年,也不知道办丧事的上不上班,我想尽早把同同从医院里接出去,她……她还是不喜欢这种地方。”
向兴学不知道该对这个父亲说些什么,他在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向兴学拍了拍男人的背,男人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慢慢离开了向兴学的视线。
傍晚的时候,向俨找向兴学要车钥匙。
向俨一夜没睡,又在办公室里坐了整天,向兴学怕他出事,便问:“你开车去哪里?”
“涵洲。”
涵洲是江心的一块陆地,没被开发过,鲜有人至。
“去那里……干什么?”
向俨注视着向兴学说:“给同同放烟花。”
向兴学的心被向俨的话狠狠地攥了一下,痛得突突跳,“我陪你去。”
涵洲的夜比城市要黑,江的另一面灯火通明,更衬得洲上路灯昏沉。
向俨找了一家小卖部,买空了最贵的大烟花,又买了一只打火机。
小卖部的老板高兴极了,帮向俨把烟花往后备箱里搬,向俨就揣着兜在一旁走神。
向兴学和老板娘说:“再给我一包硬壳的桐花,还有打火机。”
向俨看都没看向兴学,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向兴学把车开到了洲头最开阔的地方,从那里,跨过漆黑的江面,跨过层层叠叠的楼房,就是桐大附院。
同同的病房在十七楼,视野开阔,是单人间。同同的爸爸应该负担不起病房的费用,向兴学觉得病房也是向俨安排的。
向兴学蹲在车的另一面,在冷风里点燃了一支桐花。
烟雾袅袅地升腾,向兴学忽然没了兴致,他勉强地吸了一口,尼古丁穿胸入肺,横亘在心头的悲痛不减反增。
同同的死与向义武的死很不一样。
向义武病了很久,每一粒药,每一次化疗,都是在续命。他活了七十多岁,饮尽人间百态;他和他的儿孙,都知道他命不久矣。向兴学做了两年的准备,有不舍,但还算是平静地送走了父亲。
同同呢?她还没开始认识世界,她还有几十年没来得及活。她天真,爱笑。她挺过了手术,她妈妈相信她要好了。
向兴学也以为她要好了。
好像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每个人都憋着一口气,想看同同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谈恋爱,结婚,有自己的孩子。
然而世界上最大的绝望就是看见希望。
向兴学想得入神,没听见什么征兆,烟花“砰”的一声把向兴学惊得手抖。
烟花响一声,向兴学心颤一下,手里的烟灰被震得簌簌地往下掉。
他站起身来,又回过头去,烟火在黑夜里围成饱满的圆形,像流星一样四散开来,每一小朵都拼尽全力闪耀,然后消失得不着痕迹。
向俨的背影被明灭的彩光照亮,他一手攥着打火机,一手垂在裤缝边,像挺拔的树苗。
向兴学又点了一根烟,边吸边看向俨的动作——他仰头看烟火,等一桶炸完了就慢慢地走到水边,点第二桶,再慢慢地走回之前的位置,继续仰头看烟火。
不停地点火,抬头看,点火,抬头看,点火。
像机器人一样。
同同说想要妈妈带她放烟花,向俨不是她妈妈,却给她放烟花。
同同走了,向俨该多难过。向兴学想都不敢想。
向兴学把烟按在了车载的烟灰缸里,朝向俨走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能为向俨做什么,只能从背后捂上向俨的耳朵。这双耳朵是要在听诊器里听心跳的,不该听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向兴学感觉到向俨身子僵了一下。
一发终了,向俨要去点新的,向兴学松了手。
向俨走得慢,几乎是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向兴学把他叫住了:“小俨,难过的话,你可以哭,也可以喊,这里没有其他人。”
向俨继续往前走,半蹲在地上点火,然后往回走,面无表情。
他没有走回向兴学身边,换了一个地方,站得笔直。
烟花又开始响,向兴学再一次从向俨身后为他捂住了耳朵,这一次向兴学把向俨圈在了怀里。
向俨可以是坚强的成年人,但向兴学希望这个时候的向俨能脆弱一点。
向俨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接着挣脱了向兴学的怀抱。
爆炸声中,向俨朝着江面喊:“同同——
“你慢慢地走——
“同同,你——
“慢慢地走——
“同同——”
潮湿的雪粒被向俨喊了下来。
明明灭灭的光照亮了雪的痕迹。
雪越下越大。
向俨呛了冷风,声音像被雪花吸走了,越来越哑。
烟火停的时候,向俨声音也停了,他继续走到水边点火,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泪流满面。
向俨说:“小叔,我好冷啊。”然后像小兽一样呜咽。
向兴学把他搂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背,柔着声音低低地抚慰:“我们回车上,车上不冷,我们开空调……”
向俨的大衣上挂了许多水珠,是南方的雪,落下就化了水。
向兴学想搂着他慢慢地往车边带,向俨却把头埋得很深,赖在原地不肯动。
“不能……还没放完。”
“我替同同放,同同也喊我哥哥,我替她放。”
向兴学把向俨安置在副驾驶上,跑回雪里,他把剩下的十几发烟花间隔着摆成一排,一个一个地点燃。
第一桶响起来的时候,向兴学回头看了一眼向俨。
他脸上全是泪光。
“捂上耳朵!”向兴学朝他喊。
十几朵烟花在天空绽放。
绚烂却短暂。
像同同的一生。
向兴学把手比成喇叭,学向俨的样子,喊:“同同——
哥哥爱你——
向俨哥哥也爱你——
你要好好的——
同同,你慢慢地走——”
第十八章 眼泪
“我妈,也是这样走的。”
向俨把副驾驶的座位调得很低,一只手搭在眼睛上。
他的大衣不吸水,眼泪穿透羊毛和其他纤维的纹络,藏不住地往外涌。
向兴学看着积聚的泪滴在向俨下巴上摇摇欲坠,便拿纸巾轻轻地吸了吸。
“快要十年了,还是治不好。
“我以为同同能好。
“我好像又知道她不会好。
“我不知道。”
向俨在流泪,声音里能听出鼻腔的共鸣,还有一点点嘶哑,但还是很稳。
向兴学一直沉默着听他说,胸腔里好像被抽成了真空,心脏一点一点地膨胀,就要挤破瓣膜。
向兴学不是一个合格的长辈,他不了解向俨,也不懂他的痛。向俨妈妈走的时候,小孩儿才十五岁,一边准备中考,一边照顾妈妈。而那个时候,向兴学忙着实习,也忙着恋爱。他去医院看望过嫂嫂,去了不少次,只知道嫂嫂得了一种治不好的病。
向兴学以为向俨只是心疼同同。
他刚刚才知道,二十四岁的向俨对五岁的同同好,不止是出于怜惜和心疼。向俨在找一种希望,他在替十五岁的自己寻找一种可能——妈妈不会死,妈妈能一直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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