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逢今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你爸爸姓厉,单名一个演。改名之后叫起来没有多大区别,要尽快习惯。”
厉从算是默认了:“他怎么不亲自来呢。”
“他不能来,”祝逢今看向窗外,“昨天去世了。”
厉从“啊”了一声,然后低下了头,继续苛待自己冻得皲裂和红肿的手指。
车上有暖气,温度让厉从觉得热,犹豫两下只拉下了校服的拉链,露出里面早就变形的毛衣,下摆上有个破洞,已经到了不能修补的地步。破成这样还在穿,也难怪这孩子在外面的时候偶尔会打哆嗦。
明明还在假期,却还穿着校服,估计也是因为它稍微厚实一些,能挡挡风。
祝逢今倒是不嫌弃这小子的穷酸样,他也过过苦日子。
他伸出手,握住厉从的,阻止小孩粗暴地撕掉手指上的倒刺:“小心出血感染,到家之后再剪。”
祝逢今:“看你在上初中,几年级?”
“初一,”厉从答道,“我妈妈希望我能一直上学,所以开春了我也会继续上。”
“她的想法很好,你能听她的话也很对,”祝逢今问,“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送奶的时候磕的,” 大概是祝逢今握住他的手让他感受到久违的照顾,厉从开始说话,他摸摸自己的脸,不甚在意,反倒来了劲,“我有辆自行车,平时我能骑着它去上学。”
季常青离世三年,她生前节俭,给厉从留了笔钱,教会儿子看存折,背下密码。然后拜托邻居在小孩需要的时候能陪同他一起取款,里头数额不算多,但那已经是母亲倾全力留下的所有,能供厉从顺利读完高中、成年。
直到厉从独自生活,才想起季常青在世时候的有多精打细算。
所以冬天穿得少些也能将就,动动也就热了,总好过花上一个月的生活费去买套衣裳;平日里有空闲的时候,他就骑着车在城里穿梭,看看哪家要人帮忙,能接受他年龄的那种,钱少一些也没所谓。
他从放寒假开始就帮人送奶。早上五点来钟开始,沉沉的奶箱就挂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一栋单元楼里订的奶他得把楼梯跑两三个来回,六点半送完奶站好心分给他的区域。
奶箱里边最后通常还剩一瓶,那是他能自己带回家煮来喝的。
每天腰酸背痛,报酬微薄,日子过得紧巴巴。
然后就是些零散的体力活,他年纪个头都小,没人敢雇佣童工,架不住请求只能让他临时帮忙,时薪范围波动颇大。
厉从没什么不满,这是他愿意且自己选择的生活。
祝逢今侧耳听着,觉得失落的心情有所回缓。
厉从在这段孤独的时间里,被磨砺出了坚韧的筋。
他会信守诺言,将厉从培养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大人。
第04章
见祝逢今不说话,厉从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他。
眼前的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长辈和他平时所接触的人不一样。
他所遇见的那些人,大多是寻常人家,奔波劳累,疲于生计,各有各的烦恼,忙里偷来的丁点儿闲适已经得之不易,算得上最大的乐子。
时间长了让他有种错觉,每个人都该是苦的,只是苦的程度大不相同。
祝逢今嘴唇干燥,略微欠缺些血色,皮肤细得几乎找不到纹理,于是在颧骨留下一道结痂的伤痕作为印记。他眼睛眨动的频率并不高,也许是在认真思索。
即便额前还缠着包扎整齐的纱布,遮住一小截浓淡适中的眉毛,也没有半分狼狈和弱势。
他太过平静,以至于厉从觉得他和自己父亲不是太亲密的朋友。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被临时扔出去的包袱。
他没有见过父亲,季常青还在世时也有过偶尔提及,脸上带着少有的柔情和怀念。他唯一能想象的就是,那个男人认真地劈开竹片,尖尖小刀削下竹篾上的毛刺,用捻得细细的麻绳给还未出生的他扎一只风筝。
可惜风筝飞不起来,他也没能等来那个人来陪他一起放。
所有春光明媚的日子,他都只能一个人草草欣赏。
车开得慢,厉老三顾及祝逢今的身体,在路上走了好一段时间才把他们送到祝逢今住的小区。
厉从一只手拿着风筝,一只手撑着座椅往外挪,下车的时候被绊了一下,揪住了跟前祝逢今的衣角,弄出不少褶皱。
他下意识地想道歉,祝逢今却向他伸出手。
左手,带着黑色皮制的手套,厉从想他也许是怕冷。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是,祝逢今穿得单薄轻便,和自己比起来说不上谁更难以忍受猎猎寒风。
“慢一点,不急。”
厉从将掌心的汗尽数留在裤缝,鬼使神差般地牵住了那人的手。
他的手还很小,因为肿胀而看上去很怪异,一双手不似别的小孩细嫩,整体偏黑,掌心还有几个磨出来的茧。
也就是现在才觉得,原来自己还真的年少,是个孩子,连手都不能完全握住祝逢今的。
他需要仰起头来,才能看见祝逢今像是被精雕细琢、打磨而出的轮廓。
牵着那只手,厉从所触及到的皮料柔软,忍不住稍微用了劲去着重感受,却感觉到小指的地方瘪瘪的。
少了两截指骨。
一股寒意自后背生出,冻住他活络的心思。
是天生的,还是别人造成的?
“不过是少了半根指头,怕什么。”祝逢今看了厉从一眼,“不会让你也少的。”
厉从想的却不是这个。
他的手上常常长泡,用针挑掉时已经很疼,他完全无法想象切断手指会是怎样的感觉。
于是他喃喃地问了:“疼吗。”
祝逢今思忖一下,没有看他,只是平平地看着前方,过了几秒才回答:“不算。”
到生死相交之际走上一圈,就觉得那点痛不过是细痒,无须分出心神去抓挠。
厉从看不分明祝逢今的眼神,却在那一刻感觉到,原来他不是温和无味的水。
他也是苦的。
祝逢今住的是公寓,楼层颇高,厉老三没跟他们上去:“我去买点菜,小从有没有什么忌口?”
“没,我好像什么都可以。”
厉从的确不太清楚自己有哪些东西不能吃。他的日子过得清贫,每日菜谱也很单调,一把小菜也能让他吃得欢快。就算这个面相凶恶的高个子男人不问,他也不会挑剔端上来的食物。
厉沅心里已经有了菜单,他捏了捏厉从的肩膀,手劲收了,没让小孩儿感觉不自在。
等老三和祝逢今眼神交汇示意,厉沅又把车开走,祝逢今才道:“他也是你父亲的好朋友,以后可以叫他三叔。”
厉从点点头。
他仍然拉着祝逢今的手,目光一直在他的皮手套上,不一会儿祝逢今提醒道:“先松开,我要开门。”
公寓对于独居的人来说很大,装潢精致又透着些闲适情调,采光很好,开灯是明亮暖黄,家具大多是木头,油画、花瓶、台灯、摆件,每一件都不是敷衍了事。厉从家里的东西大多陈旧,最值钱的也不过一架旧钢琴,季常青在时常常带着他弹奏,可惜他笨,总也学不会。
因为比起钢琴,他更喜欢看妈妈认真沉醉的笑容。
祝逢今那天晚上没能回家,一切都保持着出门前的原样,客厅小几上摆着两个瓷碟,一瓶颜色金黄的洋酒。冰箱里还有下午烤出来的蛋糕,奶油是手动打发的,抹得平整的蛋糕面上还有些细致的裱花,水果也新鲜艳丽,想的就是到时候从厉家回来,叫厉演和他一起,安安静静庆祝生日。
可惜厉演没能和他一起回来。
他和大哥相识二十多年,自认彼此已经足够推心置腹,却没想到对方瞒的不仅仅是一件事,而是妻儿的存在。
人心隔肚皮,他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也不能坦白所有。
“先坐一会儿。”祝逢今开了地暖,他穿的少,此时温度渐渐上来,也不必脱衣服。
祝逢今打开冰箱,放了一天的蛋糕口感色泽肯定不如当天,他将为了庆祝生日而制作的蛋糕拿出来。蛋糕是六寸的,一只手捏着底盘显得不太稳,厉从见状走过去,抬手帮忙扶了一下。
“要拿到哪里?”厉从两手托着,这样祝逢今的左手便解放开来。
“扔垃圾桶吧,”祝逢今淡淡看了一眼蛋糕,没有任何犹豫,“不新鲜了,你想吃我改天给你做。”
厉从觉得可惜,也不敢说什么,手指悄悄从蛋糕上蹭了点奶油下来,倒进垃圾桶时背过身去,舔了舔手上的奶油。
嘴里的奶油湿润冰凉,还带着淡淡的甜味,他不知道祝逢今口中的新鲜是什么样子,只觉得和他记忆中小糕点房做的那种蛋糕口感不太一样。
厉从很容易满足,这样的一丝丝甜味也让他惊喜和开心。
他猜测这样的蛋糕是为了庆祝而做,却不知道庆祝的意义已经不复存在。
祝逢今收好餐碟和那瓶珍藏已久的酒时,老三来了,他送来新鲜的肉类蔬果,另一只手拎着衣服和牛奶。
“看到有合适的,就给小从买了几件。你得多喝牛奶,才能长高。”老三解释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是整个院里最高最壮的小孩。”
相似小说推荐
-
独一无二的恋人 (姑苏三月) 晋江2018-12-14 完结帅气霸道攻x清冷美少年受宋景延(攻)是国内最大娱乐公司的太子爷,林初(受)是宋家保姆的儿子后...
-
眼前人 (卡宴) 长佩2019-01-21完结"方崇远虽然睡遍了整个娱乐圈,人送外号“千人斩”,但心头一直有一个白月光,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