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 (周江城)

　　“明白，我会慎重考虑的。你不说，我还真的没想到会面临这么多现实的问题呢。”林子端着酒杯发愣，他真的有很多问题需要思考，还不止吴丽说的这些，还有小菲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吴丽残忍地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让他一度沉浸在童话世界里的梦瞬间破灭。他悲哀地意识到，无论将来怎么做，这个良心债他都是一辈子背定了。
　　“想什么呢？”吴丽叫醒了他，“现在什么问题都不要想，快乐地喝酒吃饭，我说的事又不是让你现在就考虑的，是让以后慢慢想。你刚才发愣的时候眼神好吓人。”
　　“吓着你了？还是没修炼到家啊，心里有点事就挂在脸上。”林子惭愧地说。
　　朱红把乐乐送回来的时候，林子的酒还没喝完。小家伙捧着一大堆玩具和零食，精神很亢奋。朱红把孩子交给了吴丽就走了，吴丽向她表示了感谢，还拿了一大包从老家带来的土特产给了她。乐乐和妈妈一起把她送到电梯口，挥挥小手说：“红姐姐，再见！”
　　吴丽带着乐乐回到家里，问道：“乐乐，你不是叫她阿姨吗？怎么改姐姐了？”
　　“她让我叫小菲姐姐叫阿姨，我不干，她就不高兴了，我就说，我也叫你姐姐吧，她就开心了。”乐乐把零食扔在一边，开始在沙发上摆弄奥特曼了。
　　“得，我们俩平地起一辈，多划算啊。”林子笑着对吴丽说。
　　“行，就我老了，往后她们俩就叫我阿姨了。”吴丽笑道，又回头对乐乐说，“乐乐，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妈妈，我见到小菲姐姐了，她带我买玩具，又带我吃肯德基。我吃了一个大汉堡，还有鸡翅，还有薯条，还有一大杯可乐，啊呀，我的肚子都要爆炸了！”乐乐放下手中的奥特曼，拍拍自己的小肚皮，表情夸张地说。
　　“那就在屋子里跑两圈，消消食。”吴丽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乐乐答应一声，真的在屋子里跑起来，手里还抓着奥特曼不放。
　　吴丽母子俩是星期一来杭州的，一直到周末天气都是晴朗而炎热的，所以除了偶尔去一下林子的办公室和菜市场，就都天天猫在家里。林子和小菲在这期间也没见过面，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心里终究有一道坎迈不过去。两人饱受着相思之苦，只能偶尔发发短信排遣一下。小菲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在家里，丹青和罗娟请了她几次出去吃饭，都被她婉言谢绝了。她就想呆在家里，因为这里是她和林子共同生活的地方，有着太多的美好回忆。她知道他们的感情多半是没有结果的，但她依然像一个被判死缓的犯人，执着地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星期六的早上，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晴朗，老齐开着公司的商务车来接林子一家三口。车上已经有三个人了，赵明、朱红和张慧。乐乐上了车就被朱红拉到后排在她和张慧中间坐下，赵明坐在副驾位子，林子和吴丽坐在中间一排。
　　汽车沿着杭甬高速向东奔驰，经过了浙东名城宁波，又走了一段国道，约莫三个多小时到了海边的轮渡码头。在车上等了十几分钟，轮渡到了。除老齐外，其他人必须下车步行上船。巨大的轮渡在机器的轰鸣声中载着几十辆汽车破浪前行，海水拍打着船体，泛起无数的泡沫。林子带着吴丽和乐乐站在甲板上看海，吴丽看着发绿的海水，不解地问道：“秀山，电视上看到的海水都是蓝色的，这里海水怎么这么绿啊？比我们长江的水还浑浊。”
　　“其实海水和自来水一样，是无色透明的。这里近海岸线，海水里含有大量的从陆地冲刷下来的浮游植物，所以海水看起来呈绿色。在深海区，太阳光照射下来，波长长的红、橙、黄等颜色被吸收，波长短的蓝色和紫色吸收不了，便散射和反射出来，而我们的眼睛对紫色不敏感，所以看到的就是蓝色。一般来说，海水越深，蓝色也越深。”林子解释道。
　　乐乐听不懂，也不感兴趣，他有他要关心的：“爸爸，这就是大海吗？怎么没有鲸鱼和海豚啊？”
　　林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敷衍道：“它们在家里睡觉呢，只有潜到很深的海里才能看到。不过，这很危险哟。它们和大鲨鱼住一起，你不怕大鲨鱼吃了你呀？”
　　“我不怕，我有奥特曼呢！”乐乐笑着，举了举手中的玩具。
　　轮渡开了大约四十多分钟靠岸了，大家又回到车里继续前进。在车里，吴丽问道：“感觉这岛与大陆也不太远，以现在的技术，为什么不造座桥呢？”
　　老齐接过话茬回答道：“已经在造了，舟山跨海大桥，工程太大，估计还要好几年通车。到时候来舟山玩、吃海鲜就方便了，全程高速，三个小时之内应该能到吧。”
　　车子行到舟山市区，已经是中午了。大家找了一家饭馆吃午餐，主要是各种海味，也有其他家常炒菜。吴丽看着血糊糊的血蛤直皱眉，不敢下筷。朱红夹一个放她碗里说：“没事的，吃一个试试。这东西女人吃了好，补血的。”
　　吴丽壮着胆子吃了，也没什么异样的感觉，谈不上好吃，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就是心里毛毛的，觉得是茹毛饮血，再也不敢吃第二个了。乐乐全然不顾，什么都敢吃，尤其是对贝类的东西更感兴趣，吃完了还拿了最大的一个螺壳带着玩。吴丽骂了一句“腥死了，扔掉！”，他也不听，便也就由他去了。
　　吃完饭，大家继续往南进发，过了一座大桥便到了朱家尖。因为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看海、体验大海，所以直奔南沙海滩而去。到达目的地后，先把住处安排好。因为是周末，又是暑假期间，附近的民宿客房几乎都满了。好不容易在一家大酒店安顿下来，大家略事休息了一会儿，便一起出来去海滩边。
　　乐乐听说马上要去海滩边玩，兴奋极了，迫不及待地在前面跑。吴丽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路小跑，边追边喊道：“慢点，等等我。”
　　乐乐回头看见妈妈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挑衅地喊着：“来呀，来追我呀！”
　　海边到处都是游人，明晃晃的太阳照在沙滩上，发出金色的光。大家都脱了鞋子，光着脚踩在松软的沙子上，往海边走去，身后留下一排排大小不一、杂乱无章的脚印。海面很平静，时不时地向沙滩上卷起一层温柔的浪，又温柔地退了回去。沙滩的两边是怪石嶙峋的小山，前面看过去都是一望无际的蓝色的海水。吴丽惊喜地赞叹：“这才是大海，真正的大海。蓝色就该是海的颜色，太美了！”
　　林子卷起裤管，牵着乐乐走到海水里，吴丽一只手拎着裙摆，一只手拽住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赵明、老齐和朱红早就换好泳装扑到浅海里游泳去了，张慧也和吴丽一样提着裙摆跟着林子后面踩着海水玩。林子问她：“怎么不去游泳呢？”
　　“不会。”张慧戴一副黑框眼镜，说话声音低低的。
　　“我记得你是湖州人吧？太湖边长大的孩子不会游泳？”
　　“小时候爸妈管得严，怕我淹死了，不让我下水。我们那儿每年都淹死人。”
　　“呵呵，和我一样。我是长江边长大的，也不会游泳，吴老师也一样。”说完，指了指吴丽，“我们都是小时候爸妈管得严，不让下水。”
　　“其实很多父母都是这样的，但不见得他们的子女都不会游泳，只不过，怎么说呢？”吴丽扶了扶眼镜，想了想接着说，“说好听一点，我们算是听话、乖巧；说得不好听的，我们是有点胆小、懦弱。当然了，这要排除有些真的不喜欢在水里玩的，或者是天生怕水的人。”
　　“你总是喜欢分析、总结，老师的职业病。”林子笑道，“准确地说，语文老师的职业病。”
　　“你不是老师，还不也一样？而且处处好为人师，有一点知识就到处显摆。”吴丽反驳道。
　　张慧抬头看着他们，笑了：“林总，吴老师，你们俩在一起说话蛮有意思的。”
　　“看！看！前面有个小岛，我们能不能过去呀？”乐乐突然喊道。
　　“怎么过去？游过去，还是飞过去？”吴丽说。
　　“没有船吗？”
　　“你不是有奥特曼吗？让奥特曼背你飞过去。”张慧指了指他手中的玩具。
　　“他是假的。”乐乐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又不无遗憾地说，“要是真的奥特曼来了就好了。”
　　一阵海浪涌来，海水里的人们发出惊慌而又兴奋的叫声。吴丽的裙子太长了，裙摆提得不够高，还是给打湿了。她看着浩淼的大海一阵阵的浪涛涌来时，头有点发晕。脚下的沙子一会儿被退回的海浪掏空，只剩下脚掌下的一块，又慢慢塌陷，一会儿被再次涌来的海浪挟裹来的沙子填满，恢复了原样，脚底那种又酥又麻的感觉十分的奇妙。海水有点凉，虽然下午的阳光毒辣辣地照射着，但一点也不觉得热。乐乐一只手被爸爸抓着，感到很不自在，想挣脱也挣脱不掉，便拉着爸爸到处跑，身上的衣服早就全湿透了。
　　大家玩够了回到酒店洗了澡，换了衣服，便一起下楼找地方吃晚餐。林子在回来的路上就物色好了，带着大家来到一家海鲜大排档，找了一个室外的桌子坐下来。太阳已经落山了，地面上还是有一点余热散发，但凉爽的海风吹着倒也不觉得太热。林子和赵明一起去点菜，其他人坐在那儿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