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它又来了。这次的声音很近,似乎往前迈一步就能捕捉到。它就在某处一动不动,借着声音呼唤着。
柳暗踩着桌子翻了出去,风铃声又离他远了几分,总和他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叮铃叮铃——”声音变得急促起来,又是竹林的方向。夜晚的道观十分安静,别的弟子大多都睡着了。柳暗才得以毫无顾忌地跑出去,这种感觉真是又刺激又奇妙。这个声音是为他而来的,除了他别的人都不知道。
空气泛着草木的清香,月光倾泻,为竹林更添一分空濛。蓝色的光点就在其间跃动,柳暗怔怔地走进竹林,蓝光轻盈地往前飞,沿路撒下的光屑落在草地上开出朵朵白花。柳暗回头看向道观的方向,隔着蓝幽幽的光,道观的存在显得极其不真切。
风铃声又急促了一些,催促柳暗快些前行。他一路追着光,就这么走到了竹海的尽头。
铃声就在柳暗走出竹林时戛然而止,山崖上的风很大,在山谷里回旋发出悲恸般的呼喊,就像娘亲的声音一样。
蓝光就在这时涣散开,氤氲的光雾勾勒出一个少女的身形,她一袭蓝衣随风舞动,似轻盈的蝶。
少女对着柳暗莞尔一笑,刹那间满天星汉一齐坠落,它们融进断崖下的深潭,整个山谷都因此煜煜生辉。少女亦是如此,她就站在断崖边上,看着下方盛满万千星河的巨大漩涡,好像她也是一颗星星,也应该落进深潭里。
柳暗看着少女的脸,不敢相信一般地迈近几步,“柳悦......”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觉得男主和师兄挺配的...
☆、雨后初阳
“闲倚胡床,庾公楼外峰千朵。”是谁的声音?正午的阳光把柳暗唤醒,不知道是谁在外面吟诗,柳暗揉了揉眼睛往窗外看去。
“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原来是书文师兄。
书文极为沉醉,他靠着合欢树,一手捧着书,一手背在身后,“别乘一来,有唱应须和。还知么。自从添个。”
注意到柳暗的目光,书文抬眼对他笑了笑,“风月平分破。”
“真应景。”书文收起书,话里有话。
“还请师兄指教。”
书文抬头看着开的正盛的合欢花,淡红色的花朵单看并不出挑,可在柳暗的角度看又是另一番景象。大朵大朵绒球似的花儿装点着绿树,在风中像火焰一样肆意。
“柳师弟没来之前,只有我一人欣赏这片风景,伴着清风,赏这花、这树。而师弟过来后,这一切美景岂不是我二人平分?”书文说着便抚掌大笑。
“这么说应该是‘花树平山色’了。”柳暗虽说对诗文没有很大的兴趣,闲来无事还是会看看解闷。意外的,他很是喜欢这首词的意境,尤其那句“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柳暗虽没明说,对这方面敏锐的书文实际已经看出来了。
“庆幸来的是柳师弟,才能说出‘花树平山色’,衬了意境。要是换成莫岑那个朽木脑袋,不仅不懂情调,搞不好还会整出‘风景对半分’这种鬼话。”
柳暗忍不住笑了,不过他觉得书文还是抬举了莫岑。对诗词一窍不通的莫岑怕是只会说一句:书呆子,你没事站树下瞎喊啥?
“难得遇见同道中人,这首词师弟可要收好了。”书文迎着柳暗疑惑的眼光缓缓吟咏:“观近清溪,合欢树上风邀火。闲来无事,沉醉诗词梦。”
“日上正头,师弟披衣起。两相望,虽无言道,花树平山色。”
原来是书文现做了一首《点绛唇》。下阙开头隐晦地点出柳暗晚起,看来这个书文师兄并不像别的弟子口中说的那样呆板无趣。
“借用了柳师弟的‘花树平山色’,可莫怪我。”
柳暗摇头,“反正师兄也写了我晚起,抵消了。”
“花明——你两怎么在外头站着。”莫岑正巧从饭堂回来,看到柳暗和书文两人站在庭院里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好不奇怪。
书文见八字不合的莫岑来了,毫不迟疑地拿着书就走。他曾说看到莫岑就头疼。
莫岑见书文不搭理,也不自讨没趣,反正他的目的是来找柳暗的,书文怎样都无所谓。
“今儿师兄带你下山历练去!”莫岑不由分说地拽着柳暗就走。
“我还没吃饭。”
莫岑还是没停下步子,“饭堂的饭难吃死了,我们下山吃好的去。”
墨溪观每个弟子不得私自下山,若想下山,必须提前向敖光道人申请。莫岑从没把这个规定当回事,据说柳暗还没入观时,莫岑就经常偷跑下山。现如今敖光道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全不想管他。
“你刚才和那个书呆子在说什么?”下山途中莫岑忍不住问,他实在是好奇两个话不多的人,尤其书文还是个坏脾气,能聊些什么。
柳暗料想说了莫岑也没兴趣,干脆转移话题说自己饿了。
“我以为你吃了早饭的,哪晓得你睡到了中午。”
虽说又被莫岑吐槽了晚起,不过成功的转移了话题也是好的,柳暗舒了口气。他顺着栈道往下看去,离山脚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我前几日发现了一条捷径。”莫岑神秘地笑道,带着柳暗继续往下走,拐过一道弯后在一个土地神瓮前停下。这个神瓮前有个石碑,上面刻的字早就被风雨打磨得模糊不清了,石碑后是正常的山体,柳暗并未发现任何可以称为“捷径”的东西,难不成是这神瓮与石碑有什么玄机?
果然如柳暗所猜,莫岑蹲下去小心地转动着神瓮里的小小神像,随着“咔”得一声,像是什么被解封了一般,面前的山体分出一条路。
没想到墨溪山还暗藏着这样一条通道。莫岑在前面给柳暗带路,不等柳暗问就直接说自己是如何机智地发现了这样一条隐藏在深山中的密道。柳暗并没仔细听莫岑的“英勇事迹”,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个风铃声又响了起来。清脆地在暗处召唤着他,一下一下地摇晃着铃铛,带着幽蓝色的光点。
穿过山中甬道,入目的是另一条路,不似栈道弯弯绕绕,而是直直通向山脚的台阶。柳暗回头看去,甬道的出口被茂密的草木所掩盖,里面黑黝黝的,透不进任何的光。
“怎么样?是不是方便了很多。”莫岑更加得意了,柳暗附和着点头,心思全然不在上面。让他在意的是方才如梦中呓语般的风铃声。
“是你吗?”柳暗喃喃,思绪回到昨晚的断崖上,他确切地看到她了,可只是那一瞬。星辰仍然在夜空中明明灭灭,断崖下的深渊似巨口,多看一眼仿佛就会把他吸进去。不过怎么可能是她,很久之前就已经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那黑夜里最后的一盏灯。
到了山脚,莫岑轻车熟路地带着柳暗来到一家小酒馆,掌柜十分熟络地打着招呼。
“莫大爷今儿也是和往常一样?”掌柜的姓张,留着八字小胡子,穿着书生样的长衫。听到张掌柜对莫岑的称呼,柳暗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莫岑“豪放”地挥挥手,示意一切如旧。
店小二很快摆上了三碟小菜,“莫大爷您慢点吃,不知这位公子是?”
“这我兄弟,以后他要是一个人来也不能怠慢。”莫岑没用“师弟”而是“兄弟”来介绍,让柳暗心里很是复杂。他做不到莫岑这般,对每个人都真心相待,即使知道莫岑没坏心,柳暗还是难以和他推心置腹。
莫岑知道柳暗病才痊愈,特意给他叫了一碗汤。柳暗端着汤正欲喝时,余光看到门口一个鹅黄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中升起。
“掌柜的,怎么不上酒?”
张掌柜赔着笑道:“今儿真是不巧,莫大爷爱喝的杏花酿没了。”
就在这时,那个鹅黄色的身影走了进来,把一坛酒放在掌柜面前,“承蒙张掌柜的照顾,家父特意让我送酒过来感谢。这是家父亲手酿的。”
“这不是楚家班的眉姑娘吗?”张掌柜喜笑颜开地接过酒,揭开盖子闻了闻,浓郁的酒香在屋子里蔓延开。
陌国前任国君晖帝酷爱看戏,为了迎合国君的喜好,不止官方培养,连同民间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戏班。不仅如此晖帝还在传统剧目上改革创新,把民间各种奇闻异事搬上来还不说,连涉及妖魔神仙的话本也不放过。这一切在现任明帝手上终结了,他认为看戏不仅奢靡,更荼毒民众心灵。虽然各城各郡的戏班都被迫转业,但是小的镇和村还仍有戏班活动,楚家班就是其中之一。据说在晖帝时期,楚家班还是五大戏班之一。楚家班上个月来到陆城的墨溪镇,张掌柜在其中帮了他们很多忙。
莫岑抬眼朝那抹鹅黄色身影看了一眼,慢慢道:“这么香醇的好酒,掌柜的可不能私藏啊。”他话刚说完,着鹅黄色衫子的少女“识相”地倒了两大碗给莫岑那桌送去。放下酒碗后,少女的目光匆匆扫过莫岑二人,只在柳暗身上停留了几秒便快步朝外走去。莫岑喊都喊不住,转头对柳暗打趣道:“怎么皱眉头,看你这凶样都把人家吓走了。”